殷瑢任由着乐正萱一点一点扒掉了他心口那一块皮肉。
他没有挣扎,也不准备解释。
九年前,母亲认错了儿子的时候,他不肯说。
九年后,母亲一样没有认出他来,他却不能说。
不能说。
既然要让天圣帝相信他并不是真的世子,那么他便永远都不能说。
他回到泽国之后,母妃对他的态度越是恶劣,天圣帝便越是放心,天圣帝越是放心,也就越相信他所杀的那个影子,就是真的世子。
如此一来,天圣帝才不会对泽国出手,才会完完全全的把泽国交由他来掌控。????所以,只要天圣帝还活着,只要大苍还在,那么,他就只能这样一直错下去。
雨丝溅在心头伤口,密密麻麻像针扎一般。
割肉扒皮的痛苦对于殷瑢来说,是一件太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那一天,他不知为何觉得很疼。
就像是一颗心脏被人紧紧的攥住,复又旋转着割绞起来,连带着将呼吸也一并席卷进去,碾压得支离破碎。
眼见着母妃割掉了他心头那块胎记,殷瑢才出声道:“够了吧?”
乐正萱手里攥着他的皮,不知为何突然一怔。
殷瑢捂着血淋淋的心口缓缓站起来,淡漠的朝她道:“就算没了这块皮,我也是殷瑢。我是殷瑢,泽国的世子,您的儿子。天圣帝说我是,我便必须是。您若是不想让您的琮儿出事,不想让天圣帝对您的母国出手,那您就没得选择。”
微顿一刹,殷瑢又道:“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这块肉,就当是我还给您的。”
乐正萱苍白着脸色,颤了颤睫毛落下一颗泪来,枯坐在地上,像是失了魂一般。
细雨茫茫,凉风萧萧。
殷瑢心头的血渗透衣袍,一路蜿蜿蜒蜒流下来,滴落在潮湿的青石板上,丝丝缕缕的晕开去。
他忍着那样刻骨铭心的疼痛,缓缓蹲下身来,执过乐正萱的右手,那手心里有一块碎瓷片,瓷片的边角扎进她的手掌心里,嫣红血水像那红梅初绽,绽放在那样细白的肌肤上。
她用着这块瓷片挖掉他的胎记时,自己又何尝不是受了伤。
殷瑢将这嵌进乐正萱掌心里的瓷片拔出来,丢到一边,撕下一截衣袖一圈一圈的为她包扎止血。
他的动作很娴熟,像是因为自己受过太多次的伤,所以自然而然对这些紧急处理的方法也都了如指掌一般。
那时的他才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却已成长得比谁都要冷静而深沉,一腔城府里装下了太多的隐忍,面上便一直都是冷漠疏离的模样。
就好像他此刻分明是在细致温和的为着他的母妃止血包扎,可他那沉沉如渊的眸光里却看不见任何与温暖相关的情绪。
也不知到底是这一天的风太冷,还是他的眸光太凉,乐正萱忽然轻轻打了一个寒颤,不由用力挥开了殷瑢的手,眼底的泪争先恐后疯涌出来。
“你去死!你去死——!”
乐正萱哭喊咆哮着,又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将影子的尸体抱进自己怀里,头顶簪花跌在地上,连带着那一头云鬓也跟着一起散落下来,被雨雾润湿,丝丝缕缕黏在肩头,如此狼狈,哪里还有半点王妃的样子。
殷瑢垂眸,慢慢站起来,淡淡道:“母妃,您该回房休息了。”
“你滚——!”乐正萱哭花了妆,一张极艳的面容被晕染得斑斑驳驳,像那厉鬼一般。
天空忽然有惊雷滚落,将她斑驳的面色映得青青白白,毫无血色。
泽恒王收到了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到乐正萱怀里的尸体后,心里不由的一喜,抬头再看见她身边脊梁笔挺的殷瑢时,面色又是一沉,抬手指着他道:“逆贼!你竟敢残害世子!反了你?!”又朝身后左右道:“还不速速将他拿下!”
左右侍从立刻亮出白闪闪的刀,一涌而上将殷瑢团团围住。
冷白刀芒映在殷瑢眼底,像那暗夜沧海上的月光,森凉得令人胆寒。
心头的伤还在滴血,疼得厉害,殷瑢却一点一点的扬起了唇角,轻笑起来:“您说的世子,不就是我么?”
他迎着凛冽的刀光,一步一步朝泽恒王走近。
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有血从他的身上滴下来,滴落进脚下蒙上一层薄薄积水的青石地面上,像是杀神携着满身杀伐降临到这世上,步步踏血,步步索命。
周边侍从那握着刀的手,忽然便抖了抖,好像此刻被利刃围困性命堪忧的人并不是那位年仅十二岁的少年,而是他们自己。
殷瑢迫近一步,周边的侍从便忍不住后退一步。
泽恒王从没见过这般情景,心里不由慌乱起来,当即拔出身边侍从腰际的刀,直朝殷瑢砍过去,“逆贼,还不受死!”
殷瑢接住泽恒王朝他挥过来的手臂,稍一用力便捏断了他的手骨。
泽恒王疼得脸色煞白,殷瑢又迅速掐住他的脖子,泽恒王惊恐的睁大了双眼,那放大的瞳孔里映着殷瑢含笑的模样。
“我劝您现在最好不要乱动。否则,说不定您的脖子会跟您的手臂一样,咔嚓一下断在我手里。”殷瑢笑道,泽恒王当即猛地一僵。
“您想杀我,可以,有什么事您尽管冲我来,我自当奉陪到底。”殷瑢说着,忽然敛了笑意,凛了眸光,加重手里的力道,“但您若是再敢对我的母妃不敬,我至少有一千种方法让您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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