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衰。
乐正萱一步一步行到燕启身前,眼底含着细长水流,缓缓抚上他那血脉盘结暴起的灰白面孔。
时光易逝,佳人老,容颜毁。尽管他已面目全非,但他望着她时的那沉沉眸光却依然如旧,经年未变。
仿佛她与他,仍是年轻时的模样。
乐正萱眼底微颤,颤落一颗清泪。
她忽然抱住他,他早已受了诸多傀儡虫的反噬,变得骨瘦如柴。但她却抱得那么紧,就好像她出嫁的前一天晚上,他翻身下马,披着星辰和夜月,大步朝她走来,用力将那一身嫁衣的她,拥紧在怀里一般。
“燕启……”乐正萱低低道,“我们的儿子会成为一国的王,天下的王,登顶至尊,从此天上地下,再没有人敢压迫他,命令他,利用他。他会得到真正的,自由。就像你我当年向往的那样……”
“是。”燕启道。
乐正萱笑了笑,眼角却又滑下一颗泪来,“所以,为了我们的儿子,请你,死在他的手上吧。”
晨间日光落在枝头,枝头羽翼渐丰的雏鸟震了震翅膀,尝试着生命里的第一次飞翔。
天空蔚蓝如海,海上浪花朵朵。
浪花般的云层随风渐行,行过孤山千仞,行过江湖万里。
春晨静静,燕启回抱住乐正萱。
“好。”
随后,他偏过头来,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
如此轻,如此重。
冷风将起,他放开她,转身上马,直朝扶石而去。
经此一去,便是生死永别。
乐正萱咬紧了牙关见他在一路的风尘里渐行渐远。
风烟四起,半晌,她行到军中高台之上,执着鼓槌一声一声锤响集结的号令。
乌云渐密,铁甲yīn寒。
乐正萱缓缓抬头,仪态雍容而威严。
“新王身体抱恙,故而留在帐中休养,闲人不得出入。”
言罢,她亮出手里的兵符。
“全军听令,随哀家……出征。”
☆、第136章变数
就在别处皆是春光无限好的日子里,西戎却仍是覆着足可齐膝的厚厚白雪,就连天亮时都是微蓝暗沉的色调。
军营里的战士们恨不得披着羊皮睡觉,许谦文却依旧穿着那一身冷硬的重甲铁衣,活蹦乱跳得很。
“都醒醒!都醒醒!”他敲着锣站在一顶顶军帐前喊。
那咣当咣当的声响直冲天际,惊醒梦中众人。
众人虽是迅速的穿好衣服集结在一处,但那迷茫的眼神里仍旧透露出几分有关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疑惑。
许谦文见状,又重重敲下一锣,惊得众人险些捂住了耳朵。
锣槌朝前一指,许谦文说得掷地有声:“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执刀剑,保家国!不怕死也不怕苦!唯一能怕的那就是……”
“是什么?”众人问。
许谦文摸摸下巴,一脸的义正言辞,“是老婆!”
众人默。
……您是殿下,您说得都对……
许谦文又敲敲锣,朝他们道:“所以,一点寒冷算什么?跑两步不就暖和了么!”
说着,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山,“现在,都给我列队站整齐咯,绕着那山跑一百里!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很好!”许谦文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只沙漏,又将它倒过来,“一刻钟之后,谁还没有跑完的,那就再加跑一百里!跑回来的,咱们一起宰了昨日抓回来的西戎羊,炖羊ròu汤喝!时间紧迫,还不快跑?”
许谦文话音刚落,列队成两排的将士们瞬间噌的飞奔了出去,丝毫不见大战刚歇之后的疲惫。
昨日三殿下领着他们连挑了西戎七寨,把戎主逼到了偏远的角落里,同时还抓获不少鲜美的肥羊。
西戎肥羊最是鲜嫩,更何况是这西戎贵族才能吃的羊ròu,那一定是至极的美味。
如今殿下开恩,准备把这珍贵的羊ròu犒劳给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当然得拼了命的完成任务啊。
不就是一百里嘛,很快就跑完的。
一众将士们哼哧哼哧跑得脚下生风。
许谦文负着手笑眯眯见他们跑了个没影,随后转身朝下人吩咐道:“我那位老爹平时最喜欢吃羊ròu。只可惜许国的羊向来没什么滋味。朔月宴快到了,你去切一只西戎羊腿下来,封在冰雪里,等冻好了就送到宫里去。”
“是。”那下人应道,躬身退下切羊腿去了。
这羊腿被冻得极好,等送到王宫里时,依旧是新鲜的模样。
御厨收到了这羊腿,将它搁在御膳房里,便离开了。
有人开门进来,在这羊腿上倒了几滴无色无味的yào水,随后隐身而去。
距离朔月宴,还有两个时辰。
许昌文站在世子府的花园里,将手中一盏通透的琉璃小瓶举过头顶,映在阳光之下,瓶里装着无色的液体,微微一晃,晕出七彩的光芒。
“这东西……真能替我成事么?”他这般问道。
“殿下放心。”楼夕昭歪在躺椅上,小白窝在她怀里,闭着眼睛晒太阳。
楼夕昭将小白脸侧的碎发夹到耳后,随后道:“这yào无色无味,更重要的是,它产自西戎啊。只有许宣王一个人知道三殿下出征西戎的事,也只有许宣王一人知道那羊腿是三殿下遥遥的从西戎送来的。”
顿了顿,又缓缓道:“三殿下这些日子在西戎接连大捷,眼见着就快要灭了西戎,再加上这羊腿里的dú又出自西戎,您说,届时,在宣王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是觉得他那位桀骜不逊的战神儿子,因为记恨他把他的心上人赐给了别人,所以才想要自立为王,谋反了?您说,宣王一旦起了疑心,还会放过三殿下和他的惊羽卫么?”
许昌文闻言,转身看了眼楼夕昭,道:“楼主好手段,竟能查到这么多机密的事情。”
“殿下过奖了。”楼夕昭笑笑,“之前您在风倾楼买了三殿下的命,但我家小步却没能在朔月宴上完成刺杀三殿下的任务,想来是给您添了不少的麻烦。所以那九百五十六个惊羽卫的命,就权当是本楼主给殿下的赔礼了。还望殿下,多多包涵。”
许昌文微微颔首,“楼主客气了。”
楼夕昭扬唇,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笑道:“那么……本楼主就在此提前恭祝殿下,心想,事成。”
许昌文轻轻一笑,楼夕昭却突然坐直了身体,朝花园里的一棵樟树投去三柄薄而利的精巧匕首。
“什么人!”
匕首“笃”的一声钉在树上,惊得树后的公孙慕捂嘴一声轻呼。
“哎呀呀,原来是殿下的小情人。”楼夕昭轻笑。
许昌文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楼夕昭却已牵着小白站起身来,又看了眼公孙慕,故意暧昧的道:“既然殿下另有新欢,那么,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言罢笑哈哈的携着小白款款走远。
见她离开,许昌文转身朝公孙慕走去。
公孙慕微低着头站在树下,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昌文行到她身前,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她却没有抬起眼睛。
“心疼了?”他问。
心疼那个许谦文,所以想叫他收手么?
公孙慕缓缓的掀起眼皮朝他望过来,却是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许昌文一怔复又一笑,俯下身来与她靠近了些,“吃醋了?”
公孙慕忽然踮起脚尖抱住他,“许谦文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惊羽卫杀了我爷爷还有公孙家那么多人,他们本就该死。我不心疼,但是,那个女人那么聪明又那么漂亮,我方才看见你对她笑了。你与我说实话,你有没有心动……唔……”
公孙慕的话还没有说完,许昌文便将她按在树干上,咬住了她的唇。
记忆里,她与他的第一次接吻,也是这样的姿势。
他压着她,强势而热烈。
那时她只想躲,如今却只想竭尽全力迎上去。
公孙慕抬手搂住许昌文的脖子,学着他的做法与他唇齿相缠。
微风渐凉,周身却越发的如火一般燥热。
许昌文忽然兜住她的膝头,抬起了她的腿,随后又用力扯开了她的衣襟。
公孙慕直觉一缩,却是被他压在树干上,无处可逃。
瑟缩间,他抚上她的脖子和肩膀,一路探下去,扯掉她的肚兜丢在草地上。
有滚烫的吻落下来,仿若雨点一般,公孙慕偏过头,按住许昌文的肩膀,低低的道:“你还有朔月宴……”
“无妨,”许昌文又咬了咬她的唇,“反正还有两个时辰……”
樟树成荫,枝上树叶随风沙沙轻响,隐隐夹杂着几声细碎低喘,猫咪一般。
那是她与他这一生里,最疯狂而极尽的,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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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草如茵,清风徐徐。
泉州的军营里少了一堆闹心的男人们,突然就变得安静和谐许多。
这一日边晴给柏把完了脉,忽然问道:“夜姑娘,你想怀孕吗?”
她问得太直接,柏不由听得一怔,随后道:“我这个身体,不是不能的么?”
“唔……话虽是这么说,不过不是有一句话叫置死地而后生么。我方才给你把脉的时候才发现,你腹部的伤口虽然严重,但却是打通了你的隐脉。等你伤好之后,再服一些yào,根据隐脉修复好你身体里受过创伤的经脉,你的身体就可以恢复如初了。这样一来你不但可以正常受孕,还可以向以前那样习武。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yào方里有一株叫做千瓣花的yào材军营里没有。千瓣花长在无崖山上,每年六月六才开一次,必须要等到它完全绽放的那个瞬间再将它摘下来才有效。无崖山离泉州有点远,如果我要去那里采千瓣花的话,今日就要出发了吧。”
边晴言罢,一旁的入寒渊又接话道:“如果边晴要出发去无崖山的话,我也会跟着一起离开。这样的话,你这军营里可就没有什么医术高明的人物了。要传信给殷,把程昀叫回来么?”
柏摇摇头,“不用了。”
“当真?”
“嗯,”柏淡淡一笑,“等他回来的时候,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入寒渊挑了挑掩在银蛇面具下的眉毛,没再劝她。
收拾好东西之后,入寒渊便携着边晴离开了。
天色将,柏正准备回到营帐里,却有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落到她的肩膀上。
柏一笑,解下那信鸽腿上绑着的小字条,字条上写着几个笔锋凌厉的字:
“已至中道,无险无阻。夫人安否?可曾挂念为夫?”
……这家伙还真是连传个信都这么没脸没皮。
柏在心里低嗔,面上的笑容却又上扬一分,提笔写下几个字。
写罢,将这字条绑回到信鸽的腿上,柏轻轻抚了抚它的小脑袋,“去吧。”
信鸽扑棱着翅膀飞上天空,消失在云彩里。
见这信鸽飞远,柏才收回了目光,心里的欢喜还未散去,忽听暗探急急来报:“夫人!泽国五十万大军正朝我营逼近!”
一刹风云涌,云涌如浪花滔滔。
雪白的信鸽穿过涌动云层,越过山河几千里,落在殷的肩头。
殷勒住马,停下浩浩军队,解下信鸽腿上的字条,缓缓展开。字条上短短一句话,隐约可见某人捂嘴偷笑时的模样。
“一切安好,不曾挂念。”
殷一笑,将这字条收进怀里,策马前行。
“继续上路。”
☆、第137章倒计七日
殷离开之前,曾经考虑过,若是有人趁他不在袭击泉州军营那该怎么办。
为了确保柏的人身安全,他命人在军营外围的方圆五十里间挖了许多陷阱,个个都是异常的隐秘凶险,一旦陷进去便是再无力回天。
他却仍觉得不放心,还想继续挖坑,却被柏拦了下来。
那时她这般嘲笑他:“你都快把这营寨变成铜墙铁壁了,就算是十万大军来了,也攻不破的。再挖下去,当心寨子里的将士们出不去,反倒误伤了自己人。”
殷闻言才罢了手,却仍是留了五百名足可以一敌百的精锐暗探给她。
人数虽然少,但算算战斗力,至少挡个十五万大军是没有问题的。
挡十五万没有问题。
可若是,五十万呢?
没人能给出答案。
夜色涛涛展铁旗,军报声声催人急。
“夫人!泽国五十万大军正朝我营逼近!”
……
“夫人!泽军已逼至百里外!”
……
“夫人!泽军已至八十里外!”
……
夜风压着火光,凛冽而强势。柏迎着这样骤凉的风,心里很乱。
为什么?
为什么泽国要派整整五十万的军队来袭击这个空dàngdàng的军营?
五十万不是一个小数目,这简直就是把所有的军队都压在了这个地方。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与九千策在信里说的不一样?
是他在骗她,还是说,连他也被骗了?
为什么?
这军营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泽国如此孤注一掷?
风卷梨花飘成雪,刹那间似有惊雷轰然而落。
恍悟如惊雷惊心。
柏的掌心微微一凉。
……若是有朝一日,有人用你来对付我,那我一定会……缴械投降。
风吹叶动沙沙如海浪一层层涌进人的心里。
恍悟的瞬间,又听暗探禀报:“夫人,属下这就传信给殿下!”
“不准去!”柏当即转身厉喝。
暗探被她这冷厉的模样震得一惊,柏稍稍缓了些神色,道:“他如果知道了,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调头回来。届时,若再有敌军从后方偷袭,后果不堪设想。你想要你的主子死么?”
没有人知道去扶石的路上会遇到什么。
所以,绝对不能大意回头。
只有一路向前,才是唯一的生路。
暗探咬咬牙,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