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过半,吴湘沅给了吴湘悦一个眼色,吴湘悦端起酒杯直直朝着顾承焱走了过去,柔声道:“民女对王爷仰慕已久,王爷可否赏脸同民女共饮一杯?”
沐夕颜端着碗的手一顿,随即暗暗扬起了嘴角,谁在自取其辱,谁自会知道。
顾承焱懒懒地抬头瞥了一眼吴湘悦,道:“本王王妃不喜别的女人与本王有过多接触,恕不奉陪。”
“王爷这是什么话,王妃已逝,生者还要继续,王爷何苦画地为牢。”吴湘悦勾唇一笑,虽不及吴湘芷那般倾国倾城,但也是极为摄人心魄的,“王爷何不顺从自己的意愿生活?”
顾承焱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本王的意愿?王妃的意愿就是本王的意愿。”
眼看着吴湘悦涨红了脸,吴湘沅连忙出来打圆场:“王爷对王妃果真一往情深,也不枉悦儿对王爷仰慕至极,王爷就不能与本宫这妹妹共饮一杯吗?”
宫人给顾承焱杯中斟满酒,吴湘悦含情脉脉地看了顾承焱一眼,抬袖遮面饮下酒,再看顾承焱却见他一脸漠然地翻手将酒慢慢倒在地上,随手将杯子放在几案上。
吴湘悦一下愣住了,呆呆地不知所措,顾承熙放下筷子,道:“今年园子里的海棠开得不错,老四,你陪朕去走一走。”
“臣弟遵旨。”顾承焱拱手道。
吴湘悦噙着泪回到自己席上坐下,吴湘沅讨了个无趣气的不再说话,吴湘芷轻咳了一声,道:“舞乐坊新排了几支曲子,本宫觉得很是不错。诸卿一同观赏吧。”
歌舞一起,群臣很快忘记了适才的不愉快,不言悄无声息地走到沐夕颜身后,附耳道:“梅花小筑。”
沐夕颜脸上笑意不减,只是微微点头,不言又悄悄退下,沐夕颜低声嘱咐了瑾姑几句,抬头便对上吴湘芷靠过来的目光,她浅浅一笑,吴湘芷看见了不言,也报以浅笑,示意她快去。
梅花小筑内梅花已谢,没了似火的红,园子里尽是肃杀之气,下棋的仍旧是顾承熙和顾承焱,观棋的也仍旧是沐夕颜,可空气中却隐隐带着物非人非的苍凉。
顾承焱下的心不在焉,连输了几局后两人都失了兴趣,沐夕颜给两人换上一盏茶,轻声道:“歇会儿吧。”
顾承焱将手中的棋子抛入盒中,道:“皇兄赢了。”
“朕赢了什么?”顾承熙苦笑了一下,他平息了一场叛乱,却失去了两个弟弟,“朕并非无情,这些日子朕总能忆起从前与你们或多或少兄友弟恭的日子,可是老四,一旦坐上这个位置,许多事都变了,人也就变了。”
顾承焱沉默地将棋盘上自己的白子捡回盒中,当棋盘上只剩下顾承熙的黑子时,他喟叹一声道:“皇兄心中所想,臣弟明白,臣弟会向皇兄献上臣弟最后的忠诚,然后臣弟就去兑现对她的承诺。”
他答应过她,待战事终了,他会带她离开帝都纷扰的生活。
“果然,朕还是失去了你。”顾承熙伸手将黑子拢在一起,兄友弟恭留在一片冷寂的园子里,走出梅花小筑,他又是帝王。
“吴相,看来敬王殿下并非咱们可以拉拢之人。”董良玉在上朝路上对吴燮道。
吴燮双目微眯,叫人琢磨不定他在想什么,他命令何坤做的事情安排的精细,未走漏什么风声,加之何坤已死,死无对证,应该没人会怀疑他吧。
孙洪涛追上吴燮,低声道:“吴相,下官已调查清楚,右相府中那个怀孕的女人,正是燕子娘!”
吴燮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微微一笑,道:“那你还等什么,沐夕颜此刻要上朝,相府中正是无人!”
沐夕颜缓步走上金殿,与穿戴好一整套亲王朝服的顾承焱相视一笑,上前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王爷再见,王爷多多保重。下官为王爷准备了一份临别之礼,已经送到别院了。”
“多谢沐相,能与我大宣女战神并肩作战一回,此生之幸。”顾承焱眼中再也没有初见日后的意气风发,微微一笑,回应道。
“启奏皇兄,臣弟与亡妻程氏乃是少年结发夫妻,感情甚笃,而今发妻离世,臣弟痛心疾首,肝肠寸断,自觉身心俱疲,难以掌管封地军政大事,自请撤藩,请皇兄恩准!”顾承熙一上殿,顾承焱立刻上前一步朗声道。
撤藩!
殿上文武百官俱惊,宁王之乱后大家对顾承熙削藩之意都是心知肚明,却没有想到最受顾承熙信任的敬王殿下会第一个提出撤藩。
顾承熙轻咳一声止住了群臣的吵闹,道:“老四,朕知晓你与王妃情深义重,只是你执掌敬地多年,贸然撤藩恐有不妥。”
顾承焱跪地掷地有声道:“臣弟心意已决,求皇兄体谅臣弟丧妻之痛。”
本就是编排好的一出戏,两人各自推让三番,顾承熙佯装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顾承焱回到别院,院中的杏花都已凋败,正如她一样,留不住。
管家迎上来,顾承焱冷声问道:“沐相送来的东西在哪儿?”
“回主子……在……在王妃房中!”管家嗫嚅道。
顾承焱眸光一寒,“混账东西!本王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准进王妃的房间吗?”
管家连忙跪下,解释道:“主子恕罪,只是沐相来时说了,这东西一定要放在王妃房中,奴才们都不敢进去,是沐相亲自拿进去的,说……说不让进王妃房间是主子给院中的下人定的规矩,管不住她。”
顾承焱黑着脸点点头,“还一朝丞相呢,被皇兄惯的无法无天了!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顾承焱站在房门前,却迟迟未能下手推开门,他多么希望一推开门,她还和往常一样浅笑着迎出来,替他取下大氅奉上一盏清茶。
可正是因为知道这样的场景只能出现在午夜梦回之时了,他才格外害怕走进满是她的影子却不再有她的房间。
过了良久,顾承焱长叹一声推开门,房中的桌子上放着一坛酒和一封信,顾承焱拿起信,并非程卿悦的笔迹,而是他偶然见到过的沐夕颜的字:
“如今我歌声已哑,难高歌,迎君还,我站在城楼细数,将士三十万,忽见君跨马提枪,旧衣冠,鬓却白,我将祝捷酒斟满,且问,君可安康。”
顾承焱茫然地看了看信纸,不懂沐夕颜的意思,他打开酒封,并没有浓郁的酒香,他轻轻蘸了一点放进嘴中吮吸,有些酸涩,并不是什么佳酿,甚至还不够日子,顾承焱皱起眉,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突然,宛若银瓶乍破一般,那个夜里程卿悦微哑的歌声又在他耳边响起,我将祝捷酒浅埋,祝捷酒,这是她亲手酿的!
顾承焱小心翼翼地捧起酒坛子又喝了一口,随即又将酒封贴好,这是她给他留下的最后的念想吗?
酒愈久弥香,他的思念愈久成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