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高旗中学从来没有哪一次校会弄过如此大的排场,主席台搭在旗杆底下,背靠艺术楼,三张讲桌并排立着,下面是搭的整整齐齐的板凳,艺术楼上拉了长长地横幅,上面贴着大红的宣纸,宣纸上写着“扬和保持尊师重道良的好风气”,全是一米见方的大字,龙飞凤舞,好不风骚。
高旗中学能够写出如此有范儿的字,那也只有老教师范思齐了,正宗的国学大师,是西南省作家协会的名誉会长,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窝在了这个文化氛围“贫瘠”的小地方。
见到这一排大字,李铮心里恨的直痒痒。你说别的老师不了解我倒也罢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我可是你的入室弟子呀!
在李铮的印象中,范思齐的字、画、文俱都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平日里何时见到他轻易挥过毫泼过墨?这倒好,一口气写了十四个大字,飞扬的笔迹中居然还带了点点阴柔的婉转,乍看,那字就像要跳出纸面一样。
无论书画,作者创作的时候带了什么样的情感,通过作品都是能够感触到的。这十四个打字间透着一种难以的青春和一种喜悦。
李铮的心里叫苦不迭,我的亲师傅耶,批斗我就能让你这么“青春焕”么?
范思齐一生收了七个入室弟子,除了李铮,个个都成了大家,或书法、或作画、或写文,只有李铮后来改行学了音乐,这一直是范思齐心中的结。不过李铮倒也没有让范思齐失望,至少在写歌填词的时候,他用到了老师曾经教授的东西。若是没有出那起意外,李铮还曾想过专门为老师创作一幕音乐小品,以此缓和一下与老师的关系,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一刻也不曾忘记老师的教导之恩。只是事与愿违,因为一场意外,李铮离开了挚爱的行业,也由此踏上了艰难的人生历程。
所幸这一切都结束了,望着曾经熟悉的校园,望着那扇进进出出无数的小门,李铮心里百般滋味,再让他选择,他还是会走音乐的道路。只是,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和老师之间产生隔阂。
校会三点半才开始,还有半个小时时间。看着那几个遒劲有力的飞扬大字,李铮推开了那扇熟悉的小门。
“范老头儿,平时谁让你写几个字总是推三阻四的,现在倒好,一口气写了十四个,我可是你的亲传弟子,难道批斗我你就这么开心呀……”
人说返老还童,这话一点不假,范思齐收李铮为徒,一是看重李铮的天分,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和李铮在一起他能够找到已经走远了的童趣。在七个弟子当中,李铮也是唯一一个敢在范思齐面前随意耍宝的人。也因此,李铮成了范思齐最疼爱的学生,所以在他抛弃老师给定的路以后,范老头儿也才会食无味、寝不寐,郁郁不得终老。
不能说李铮不尊重这一位良师,只是他的尊重从来都是摆在心里的,范思齐也从来没有要求他要把这一份尊重拿到嘴上来。
李铮大大咧咧地推开门,后半截话却硬生生地咽进了肚子里。小屋里原来并不只有范思齐一个人。
“李铮,你越来越过分了,怎么能够这么叫老师?”占了小屋子一半空间的大书架前,顾彩画怒目含嗔,一双秀眼就快要喷出火来。
范思齐的七个弟子之中,顾彩画是范老头儿决定收山之后却又反悔才收下的另一个徒弟。这也是李铮一直郁闷的原因,身为同门师兄妹,明明喜欢,却硬是把这种感情深深地藏了一生。
“你、你这会儿不是该在家么?”重生了,拥有远大于实际年龄的心脏和阅历,可站在这个暗恋了一生的女孩面前,李铮却觉自己还是怯弱。
顾彩画对于李铮似乎从骨子里都散着一种厌恶,她忿忿地将手中正在翻阅的书放回架子,走到范思齐面前,“老师,就这种劣根深种的人,你干嘛还要收他为徒?与他同在一个师门,我都觉得耻辱。老师,这样的人将来必定会让你生气,丢你的脸的。与其养虎为患,你还不如早点把他逐出师门。”
范思齐是个慈祥的老头儿,他懂得养生之道,从来不给自己平添烦恼,永远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常年心宽体胖的生活,让他一点也不显老,若不是鬓角的根根银丝,很难让人相信他已经六十五岁高龄。
对于这样一个高龄老人,他却有着异于常人的毅力和人生追求,他的子女和弟子远在省城或者更远的地方,他们曾不止一次想要把老头儿接走,可老头儿硬是留在了这个乡村。用他的话说,只有在这山清水明的地方,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还在继续,才能感觉到大自然没有排斥他。
听到顾彩画的义愤之词,范思齐微微地一笑,道:“丫头,你对那小鬼头的偏见太大了,他可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说实话,他的天分还远远在你之上,若他能用心跟我学习,不论是画、字还是文,将来我的七个弟子中成就最高的定然是他。唉!”
老头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只可惜这小鬼头生性顽劣、心性不稳,还没定心下来。多好的一块璞玉呀!”
李铮不高兴了,走过去端起范老头儿的茶杯猛灌了几口,完了抹一把嘴,“老头儿,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生性顽劣、心性不稳?你交给我的功课我什么时候又落下过?这只能说明我天资聪颖,资质上佳,别人干三年的事,我三天就够了。”
顾彩画板起一张冷冰冰的脸,“你就吹吧,除了和李强干些不入流的事,我没见你干过什么好看的事。不过这自吹自擂的功夫倒是出神入化。”
重生前李铮与顾彩画的交集只限于他的暗恋,两人同门,但是见面说过的话不过十句,也从来没有过现在这般的冷嘲热讽。可重生后却变了,顾彩画看待李铮的眼光就像是自小背负血仇的孤儿终于见到杀父仇人,恨不得立马上前扒其皮、食其肉、噬其血。
李铮很不明白,顾彩画对于自己的这种仇恨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接受重生的事实之后,李铮有心改变曾经的命运轨迹,所以他当然不会傻呵呵地却驳斥顾彩画的话。
李铮对于范思齐的了解可能还要胜过老人的儿女,他自然知道老人喜欢自己用什么样的方式与其对话,所以他干脆装作没有听见顾彩画的冷嘲热讽,只是走到范老头儿的椅子背后帮他捏起了肩膀。
“老头儿,我突然之间觉你很不待见你这个最有前途的弟子呢?”李铮不断地调试着手上的力道,自从老头儿因为自己改行的事和自己犯冲之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么给老头儿捏过肩了,但幸好他记得重生前这个时间给老头儿捏肩的力道。当然,凭着对老头儿的熟悉,他也能从老头儿脸上的表情来判断手上的力道是否合适。
老头儿很享受这一刻,他满意地笑着,“小鬼头,这话是怎么讲的?虽然你还没有你吹的那么厉害,不过我什么时候又不待见你了?”
李铮停下手中的动作,很不满意地站到老头儿面前,“待见我?待见我你还写了那十四个大字?”
“呵呵,这可不是我写的!”老头儿耸一下肩膀,“别停下,来继续给我捏两下,还别说,就捏肩这回事,还真只有你做的最好,知道用多大的力我老头子才舒服。”
“老师,难道我给你捏的就不舒服么?”顾彩画被晾在一边,听着范老头儿夸奖李铮,她心里泛起一股微微地酸意,难得地撒了一回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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