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柏云只用十几分钟的时间,潦草地读完《山河》几页剧本,可丰富的演戏经验足以让他不依靠剧本来表演,所以如今在他的意识当中已经凝聚出完整立体的‘奉天’。
奉天是琅国的太子,多智而近妖,天才总与常人不同,与常人格格不入,所以自小养成了奇怪的性格,尽管自小朋友很少,却非常珍惜每段友情,一直到寒宵作为质子出现在了琅国。
秀外慧中的寒宵引起了奉天的好奇心,很快这两个一样天资聪颖的皇子成为好朋友。就在这时,奉天已在暗地中,谋算侵略祁国之事。
所以从头到尾,奉天有没有把寒宵当成朋友是这部电影最大的看点之一,而拨开面纱的剧情就是现在翁柏云和江卓二人表演的这段。
翁柏云昂首阔步,走到江卓的身前,他的表现让众人眼前一亮。
从风韵中看,翁柏云本就儒雅风逸的面容上,多了些冷瑟和凄然,分明那张脸没添任何的化妆品,却能让感受到惨白颓废,正契合了剧本中的情景——
没有人比奉天更了解寒宵,如果说日渐衰败的祁国还有一战之能,那绝不会是在贪生怕死的君臣中,而是必在寒宵身上!
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只率领骑兵五千,便冲破了琅**三万精兵的包围圈,若不是祁国君王昏庸透顶!妄想用自己儿子的性命,换取自己的性命,寒宵又怎么会被奉天得到!
寒宵之所以如今被抓入琅军帐中,不过是因为那自私自利的祁国君王,利用了寒宵对君父和国家的信任,只用了一杯米酒,小计量的蒙汗药,就把寒宵迷晕,五花大绑送到战前。
奉天始终无法忘记,在寒宵半睡半醒之下,在祁国的士兵们哀求哭喊之下,大雪纷飞,绝连不断,鬼哭哀鸣绝望的场面。
士兵们哭求君主不要把寒宵送给敌人,作为敌人的奉天却想到寒宵经历了战争之后,又要经历了国家破灭消亡以及人生最重要之人的背叛,就为这个昔日的挚友心痛不已。
他永远忘不掉,在琅国无名园林里,那高傲如雪梅的背影——
可是,他们是敌人啊!
凭寒宵的本事足以带着一批精兵逃走,接着潜伏下来,等待卷土归来那一天,最终给琅国致命的一击。
这不是奉天愿意看到的!
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奉天宁愿现在就杀掉寒宵!
奉天痛苦无比,友情和国家双难的选择,撕扯他的灵魂,仿佛要带他进入无间的地狱。
他一直以为智慧是无敌的,这世间的疑难,没有是一个聪明的大脑能无法解决的。但此刻,他的自信和自大,成为最无用的东西,因为他没有办法为自己去解决这个两难的问题。
或许,只有征服者强大的心,才能给出他一个答案。
所以在奉天终于准备好跟寒宵见的第一面时,他已准备除掉这位挚友了。
翁柏云的嘴唇蠕动了片刻,眼睛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可最终只说了一句话:“你在这里过得习惯吗?”
只是简单的一句台词,却压在听众的心里,宛若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让人发闷。
在翁柏云身前的江卓,最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他眼睛亮起来,和影帝级别的演员对戏,可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翁柏云是年轻派影帝,不过比季唐予获得影帝时要早很多,近些年他的表演事业一直止步于国内,再往上一层就力有殆尽。有很多人批评翁柏云的表演太激进,但又有很多粉丝喜欢翁柏云这样的表演,江卓从张丁那里也听过关于翁柏云给新人压戏的事情,所以面对这位影帝,江卓到希望自己和对方能够有一次激烈的交锋。
自从张丁教会他丢掉如同废弃的包袱般的掌控力,融入进表演中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像以前那般表演,也就不知道是翁柏云的侵略性强上一点,还是他以往对环境、人掌控力更要强。
不过从现在来看,翁柏云的表演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当然这是影帝级别的演员最正常发挥水平,对那些一二线的演员还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如果说翁柏云的表演让观看者惊叹,那接下来江卓的表演,就是让人着魔般得着迷。
江卓的脸庞如月皎洁,清冷中恬淡,刚让人心动不已的是,修长白净的脖颈拉长,抬起的下颚,那种幽兰般得自傲疏离,于寒宵这个角色的形象非常吻合。
旁观者的呼吸一顿,翁柏云的呼吸也好像慢了一拍。
但江卓知道翁柏云作为实力派影帝,不可能这么容易在表演当中受到影响,那顿了一下的呼吸,应该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果然翁柏云的眉头间流露出难以描述的痛苦,但很快就被掩盖去了,轻声又道:“霄弟,若你待得不适,就跟为兄说,军营条件简陋,但你想要的,我会尽量帮你寻来。”
江卓轻轻一笑,但这笑声刺骨的寒冷,仿佛道尽了他命运所有的曲折和不幸,清凉如溪泉击筑的声音响起:“这其中包括送我回祁国吗?”
翁柏云脸色骤然连番发生了变化,最终难过道:“霄弟,在祁国把你送来琅**后,我便令人去敲祁国的国门,此刻十万大军应已压向祁都——”
“祁国的城门破了吗?”江卓喃喃道,黑色的眼睛上方,仿佛有层浅薄地雾气,让人看不透眼神中真实所想。
“破了。”翁柏云深叹口气,深深的看了绝望的少年一眼,道:“作为兄长,我不仅没给你足够的关爱,还用计害你至深;作为朋友,我不仅没有如客人接受你的招待,还率领千军万马,践踏了你的家,让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瞬间出现了连绵不断的战火。我知道你会想说,我不配做你的兄长和你的朋友,就连我们彼此至深的约定和情谊,已随着战火的蔓延而达到了不可调节的地步。”
翁柏云见少年一脸漠然,不知是否在听他讲的话,但对方是否听进去这不重要,因为这些话只有说出来,才能减轻他一点点的负罪感。
“侵略者的罪恶本来就是罄竹难书,我可以为伤害你而痛苦,也可以因背叛你而落泪,即便在战争结束后你想我索命也没有关系。”
翁柏云深情的念着台词,旁观者理智上为寒宵遭遇感到同情,但又被翁柏云一句又一句哽咽和深情受尽了折磨。
只有极少数的人,没有去看正在说台词翁柏云的表演,而是把目光投到了鲜少说话的江卓身上。
这其中就有德怀特、古诀以及季唐予。
德怀特那半眯着,无精打采的碧眼此时竟炯炯有神的睁着,那干裂的嘴巴时而张时而闭,总会响起一声情不自禁的惊叹。“天啊,我的眼睛真瞎了吗,这么好的演员,我竟然打算让他去当什么鬼导演?”
德怀特发现江卓身上闪光点,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即便江卓完美的诠释了寒宵的气质和性格,但只能让德怀特感到一些惊异,而不是接连不断的惊叹。
直到他看到了江卓不念台词时的表现。
奉天其人,其实就是个卑劣小人,一边用剖心挖腹的语气对寒宵表示他的为难和忏悔,甚至说出以命偿还的话,但是否真的能做到,谁也不知道,或许有人真的能被他精湛表演迷惑。
但寒宵本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尤其反复被信任的人欺骗,他很难再去信任谁,所以奉天说的一句话,他都不信,甚至不想听。
于是翁柏云在滔滔不绝说话的时候,江卓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只是背对着翁柏云,不被他看见而已。
寒宵应该识破了奉天这个计谋,他知道!
奉天之所以说这么多,不过只为一件事,那就是让他自行了断!
所以江卓那讥讽的笑容恰到好处,偏偏讽刺十足的笑容中,藏有主人的悲伤,只要是不小心扫到江卓那双眼睛以及笑容,心都会被撕痛的厉害,比起翁柏云压抑沉郁的表演气场,显然江卓这种畅快淋漓的痛苦更让德怀特喜欢。
让德怀特惊叹的,就是江卓的表演竟然不被翁柏云压制,竟还能反压一头!
作为这部电影的导演,古诀相信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部电影了。
这部电影绝不是在讲个一个英雄的故事,正好相反,故事里的主人公奉天是个实实在在的小人!
只不过作为卑劣的小人,他拥有高贵的身份,渊博的知识,尽管有些奇怪的性格,说到底也是种特殊的人格魅力——
寒宵是让他真正成为小人的途径,也是他这生的噩梦,在之后寒宵自杀,也让奉天一生都囚禁在自己制造出的樊笼里,夜夜噩梦未曾断过,时而因看见那傲骨折梅的画卷大声哭泣。
就是如此,只有最好的演员才能演出能让奉天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让他自我了断,而死后,这个身影又能总在奉天梦中出现,使其念念不忘,日日思念。
古诀此时已经觉得,江卓扮演的寒宵,就是能够让人恨得痛苦,爱得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