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钟荟将养了大半个月,到画帘半卷,东风和软的时节,已经能让婢子搀扶着在院子里走两步了。
她这个小院虽然只有一进,然而院落宽敞,院中遍植桃杏兰桂,甚至不乏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若非要挑剔,那便是规整有余,画意不足,少了几分宛自天开的疏旷意趣。
这些天她想方设法逗着阿杏他们多说话,逐渐把姜府的情况探了个大概。
原主名叫姜明月,小字阿婴。
姜家人口简单,姜老太爷膝下两子一女,俱是老妻曹氏所出,半个妾室也没有倒不是鹣鲽情深,主要是因为穷。姜老太爷大约也不是享福的命,好日子没过上多久,平日里看着挺旺健的一个老大爷,无灾无病地就那么没了。
姜婕妤闺名万儿,从小生得美貌无匹光艳绝伦,元丰三年四月八日佛诞,天子在门楼上散花,也不知怎的一眼望见人群中比花还娇艳的姜万儿,可惜没待他看个真切就转入人潮中寻不见了,真个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天子心猿意马,连礼佛的心思也没了,回宫就提起御笔凭着那惊鸿一瞥的记忆画了幅小像,着人在九六城中寻访,说来也巧,姜阿万浴佛节后恰好出城去姑母家小住,让天子又辗转反侧地思慕了二旬。
许是来之不易的格外珍惜,姜万儿入宫后便宠冠六宫,没几年便诞下五皇子,晋位为婕妤,成就了一段佳话当然姜家看来是佳话,别人就未必了。
姜万儿平步青云之后自然要照拂一下家里,尤其是阿兄阿弟的前程,姜家二郎乃是姜氏夫妇的老来子,姜万儿入宫时还在拖着鼻涕玩泥巴,于是这个前程就落在了长兄姜大郎身上。
彼时姜家大郎连个像样的大名都没有,他阿娘前脚生完他,后脚圈里一头母猪产崽,便把他唤作阿豚。
姜阿豚人生前二十年一门心思研究屠宰技术,毕生志向就是把祖业发扬光大,最大的野心不过是垄断西市屠宰市场,不想突然被天子点了尚书郎,他连尚书郎是个什么狼都不知道
好在有人比他更懵。朝中世族和寒门本来斗得乌烟瘴气,没事还要把藩王勋戚拉出来遛遛,出了姜家这档子事,众人猛然发现,“克己复礼、静渊有谋”的天子竟然很有昏君潜质么。
世族率先翻脸,有道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尚书郎是六品清资官,向来只有资品三品以上的世家子弟才能以此起家,就算你是杀猪的,也不能妄想染指他们的禁脔啊,这不是打他们尊脸么
言官引经据典地把司徒左长史、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从头到脚骂了一遍,直把他们骂成亡国灭种的罪魁,一干官员表示很冤,这事完全是皇帝乾纲独断,压根没走正规流程
中书监卫昭卫大人连劝谏都省了,直接拂袖而去,上了道折子乞骸骨。有了带头的,其他世族官员跟风而动,不是告老就是称病,朝堂竟空了一大半。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钟家身为世家表率,虽处事圆融,在这种时候毋庸置疑是要站稳立场的,钟荟当时还小,只记得那几日她阿耶很闲,每天抓着她来回考校功课,烦人得很。
事情最后以天子下罪己诏,亲自登门把卫大人请回来告终,据说那日君臣执手流涕,互诉衷肠,冰释前嫌,甚是相得。
结果姜大郎的六品尚书郎变成了尚书仓部令史,卫大人见好就收,大度地捏着鼻子忍了。
尚书仓部令史虽是九品小官,但一不二,倒比姜明月更像正主,如何受得半分气来
虽说前日夫人吩咐慢慢把大娘子妨克胞妹的缘故透露些与二娘子,但此时她被顶撞得血气上涌,不由自主地想为难她一二,当下绷起脸来:“小娘子还小,有些事夫人不叫多问,您就别问了,总是为了您好。夫人这些年对您那真是没得说,亲生的阿娘也不过如此了,小娘子要感念夫人的恩德,时时牢记为人子女的道理,恭谨柔顺,听夫人的话才是。”
“我自然是要听母亲话的,”钟荟淡淡地道,“母亲既然说了不能问,我也不好叫嬷嬷难做。”
季嬷嬷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俯首贴耳,得意之余又觉得一脚踩空,原本想着若是二娘子再缠着她问一问,她就装作勉为其难,半含半吐地说几句,没想到等了半晌不见对方把台阶递过来,错过了这次也不知这话头何时才能再提起。
想起夫人的交代,她只好努努嘴,老了老脸皮道:“先头夫人去得早,您和大娘子从小没了亲娘,按理说姊妹俩是该一处亲近,互相帮扶的,奈何有个方外的高道算得大娘子的命格与你有妨克,若养在一处必给您招灾招难。夫人不叫下人嚼舌根,也是怕您心里有疙瘩,倒坏了姊妹情分,娘子莫怨奴婢,不是奴婢有意瞒着您。”
“哦,知道了。”钟荟挥了挥手,示意她将剩下的小半碗粥端走,从阿枣手中接过杯子漱了漱口,含了片鸡舌香。
之外,圣人不言,钟荟对那些神鬼莫测的事有敬有畏,然而对这所谓“高道”的来历十分怀疑。
季嬷嬷凡事必称夫人,惟曾氏马首是瞻,既然迫不及待地把姜明霜“妨克”她的事透露出来,必然是出于曾氏的授意。
若只是想让他们姊妹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那么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地在她心里扎这么一根刺。钟荟估摸着,她不久就能见到这个传说中的阿姊了。
钟荟冷眼看了看满脸得色的季嬷嬷,姜明月自出生便没了娘,是乳母带大的,季氏虽然为人贪鄙,倚老卖老,但伺候还算尽心,钟荟本想看在原主的份上担待她一二,然而冥顽不灵至此,又有奴大欺主的苗头,这人便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