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旷空寂,风吹过来,将孟将军的长袍吹地峥峥作响。我笑笑,接过孟将军的话好奇问道:"怎么会打三十大板呢?"
孟将军笑叹:"当年本将年轻气盛少不更事,冲撞了你的父皇死不悔改,被他陷害的。别看他现在温温和和平易近人的,其实内里冰封万里,深不可测。"
孟将军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惋惜,混进草原的凉风中徒添苍凉。每一段故事大概都是这样,欣喜的,悲伤的,快意的,愤恨的,都逃不过一个故字,悠悠天地,白云苍狗,朱颜易逝,最难长久。
我还想再问,却没有机会了。皇后的帐篷到了,也仍亮着烛火,外面守着今日午间刚见过的梅公公。孟将军上前,向梅公公搭话说明了头尾。我乖顺站在孟将军身旁,静静地望着梅公公进去了,又出来,将帘子掀起来,唤我进去。孟将军拍拍我的头,目送我进去了才转头走了,我不断回头望着他伟岸的背影,去的是来时的方向,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月风城见我来了很是高兴,窝在被子里难得略显兴奋的叫了声"阿姐"
一旁的皇后面色有些冷,瞥了月风城一眼,还是和缓道:"既然来了,便来了吧。皇上没说什么,母后也不多说了,下次勿要再犯。"说完,又唤梅公公去取一套被褥,铺放在了她的另一侧。
烛火熄灭,梅公公离去,我也窝进了被中。草原的地十分寒凉,即使底下垫了厚厚的一层,躺久了也能感觉到寒气入骨。被逼人的寒气冻得睡不着觉,我悄悄在心里缕接下来的该做的事,孟将军那个离去的背影却总横插在我的心头,堵着堵着,却又渐渐地意识模糊…
翌晨。
耳边隐约传来嗡嗡声,我奋力睁眼,只觉眼皮实在沉重,睁了一会儿睁不开,索性放弃了,继续睡我的春秋大觉。只是睡得实在不安稳,耳边总有人嘀嘀咕咕嘀嘀咕咕,闹得我脑仁儿疼。想起来偏又起不来,骨头酸乏,累出一身冷汗都没成功。
再醒来又是一个晚上,终于睁开眼,烛火明亮刺得我一阵恍惚。皇后的大宫女绯玉正守在我旁边,见我醒了,连忙道:"公主你可算醒了,觉得怎么样?"
我望着她笑了笑,道:"尚可,就是身上许是汗出的多了,黏腻腻的,有些不舒服。腹中也有些空落。"
绯玉听了拿过来一身青黛色的宫女服放在旁边,又拿了一个热毛巾过来道:"公主,您先擦擦,换身儿爽利的衣服,奴婢去给您拿些点心来。"
我接过热毛巾,点点头,绯玉快步走了出去。今夜实在怪异,皇后与三皇子不见踪影,绯玉笑容勉强,也不知我这一场大睡错过了多少东西。擦完了身子,换上了衣服,绯玉却仍不见回来,我有些着急,便穿了鞋准备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掀开帘子,这边的亮光更是零落了,只远远的有一个方向灯火通明,在一片沉寂的暗色中格外显眼。我又向那个方向望了望,正望见绯玉提了一个淡黄色的食盒急步归来。见我出来了,绯玉微微皱了皱眉道:"公主快些会帐篷中吧,病才刚刚有些起色,别再又受了凉"
我亦皱眉,指了指那个灯火明朗的方向,道:"绯玉,那是怎么回事?母后与皇弟哪里去了?我睡了多长时间?"
绯玉叹道:"公主发了热已睡了一天一夜,三皇子与席家长子和孟将军的女儿在白日里入了猎场却迟迟未归,现下联系不到人,那里都是在找人的。"
我一惊,忙道:"绯玉,快些带本宫也过去罢"
较着与我一同窝在帐篷中,绯玉分明也是想去那处的,没怎么犹豫,放下手中的食盒,便道:"那公主便跟着奴婢走罢"
我点点头,跟着绯玉找了两个侍卫护着,一路风平浪静地到了狩猎场。
怀远帝正端坐在座位上,神色冷下来,眼睛直直地望着不远处的一片丛林,那是真正猎区的入口。皇后坐在他的右下手,依次是一些妃子文臣,左下手的那个座位空着,顺下去皆是身着短衫劲装的武将。
皇后见我过来了,忙将我揽过去抱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落,边落边咽呜道:"皇儿,我可怜的皇儿,你的皇弟如今定是被困在那修罗场中了,现在夜深,遇见了出来活动的豺狼虎豹可怎么办啊?!还有那孟将军,领着一队人进去了就再没了音信,你说会不会…"
"砰"地一声,一个茶杯被砸在了桌上,瓷器碎裂,茶水四溅,接着一个冷入骨髓的声音传来:"皇后注意言行,不要危言耸听!"
皇后一愣,望了怀远帝一眼,眸中光亮不明,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不再出声,泪水不一会儿就将我的肩头晕湿一片。
我在皇后怀里琢磨着,若是人久久不归,怎么也得进去看上一看。探出头,再仔细看那林子的方向时,却隐约望见一丝紫黑之气绕在那片天地,模糊在夜色中,望不清楚。光阴一寸寸地耗尽,待到东方放白的时候人还没有回来,紫黑之气愈发明显,盘旋成伪龙的形状,可怖狰狞,笼地那一片尤其晦暗。
心一横,我从皇后怀里挣脱出来,在皇后不解的目光中跑到怀远帝的身边道:“父皇,溪儿有话要与您讲”
怀远帝阴沉冰冷的目光略过我的周身:“说罢”
我匆忙道:“溪儿年幼之时曾有一阵儿在梦中总是有一个老爷爷来找溪儿玩耍,还吹嘘自己是仙人托梦,溪儿当时不信,他便说要赠与溪儿一双看到人间善恶之气的眼睛,之后便再也没有在梦里出现过。溪儿之后也从未见过什么善恶之气,便以为不过是一场大梦。”
怀远帝没有动作,座下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我指了指那树林方向的天空又继续道:“可方才溪儿无意间一望,发现那树林的上空竟有无数紫黑之气盘旋才明白,概是此前见到的善恶之气太孱弱混杂,才导致溪儿误以为那是假的。现今那么多纯粹恶气出现,其中的善气在溪儿眼中必定更加显著。故溪儿恳求父皇,让溪儿去那场中寻那些失踪的人。”
怀远帝还未说话,皇后抢道:“既如此,母后与你一同去!”
怀远帝瞥了皇后一眼,望着我道:“寻到了又如何?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有什么能力将其他人带出来?”
本宫道:“若他们只是在里面被那些紫黑的雾气纠缠的失了方向呢?溪儿既然有这项能力,哪怕有一分一毫的机会也想要去试上一试,闯上一闯。不然此后午夜梦回,此心难安!还有,即使溪儿有能力看清方向,却没有把握一定能给人带出来,也没有把握跟溪儿进去的人不跟溪儿分散,为了避免再搭上几个人,溪儿还是独自进去罢!”
怀远帝闻言定定望了我一会儿,继而叹道:“既然如此,那便独自去罢”
林子里果然有些古怪,树木比邻之间不甚高明地借用一些灵石连成一个阵法,我平素最不喜看那些有用的书,终于见了拙,只能凭一些粗浅的了解判断这是一个吸纳阵法,故而被吸纳的那些余气升腾,无处可去,缠在一起,便汇成了头顶上那条像龙又不是龙的东西。
蓦地旁边一声异响,我回头,却是司命那厮的折扇倏地过来,又在我头边绕了一圈,转回了司命手中。司命那厮又穿着那身儿玉色衣裳,头系一条青白飘带,衣袂随风而动,如修竹长立,端的是风流无比。怀中还抱着一个雪白物事,与他一道冲本宫眯了眼睛浅笑,赫然是我那丢了几百年的仙宠。
我内心陡然复杂,连忙过去将雪白团子抢过来,怒目圆睁,质问道:“便说是你这无耻贼人偷了我的团子,还不承认,如今怎得又送上门来了?!”
司命没回答,只是拉着我向一个方向飞去,边飞边挑眉道:“不是要找那些人么,就说你这蠢材总是惹祸难当大事,跟本君来罢”
我看他这个嚣张样子实在想揍他一揍,想想事态紧急,便咽下这口气,只等秋后算账。两旁景物流换,我二人乘风而走,走着走着,我觉着有些不对,伸手一揽,怀里团子竟不知不觉没了踪影。
脊柱升起一股寒气,联想到那个阵法,我终于醍醐灌顶!这便应当是老头儿有一阵儿常在我耳边念叨的十大初级阵法之一:迷幻阵。引四海妄念,诱不坚心志,入阵地死门。
一旁的司命仍在不遗余力地拉着本宫前行,我连忙闭上眼睛,清心静气。果不其然,一会儿,耳边的风声渐消于无。再睁眼时,周遭却已是另一番模样,黑气腾绕,断崖陡峭,而我正正好好落在这断崖边上,再往前踏上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这便应当是那死门了,这死法倒是真的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我横□□来,恐怕他人只当是意外,查也难查,最后只能草草了事。我往后退了退,决定在这儿守株待兔,若是还有这阵法的漏网之鱼,怎么也得救上一救。
天色渐沉,雾气愈浓的时候,我守到了第一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