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算不上稀罕之物,宋地河泽中亦有出产,但如郭昌所赠一般圆润的品相却是并不多见,子臣得到此珠爱不释手,足足把玩了一路。
“坏了坏了,我给搞混了,王大哥你还能不能分辨出来哪一颗珠子是你的?”
“两颗珠子差不多,随便给我一颗。”王封怎能瞧不出子臣的这点小伎俩,作势便要伸手取珠,见子臣果然如料想中避让,毫不留情地揶揄道:“公子若喜欢直言便是,与我何需拐弯抹角。”
“君子不夺人所爱,王大哥主动赠予与我出言讨要是两回事。”子臣笑眯眯地将两颗珠子藏进怀中,不忘补充道:“咱们先说好,这是你主动送给我的。”
“公子若再啰嗦,我可要改变主意了。”
子臣闻言急忙抬手挡在胸前,警惕地盯住王封,见其只是说说而已才长舒一口气,却是再也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奇也怪也,王大哥你说方才那位老者究竟是不是孟夫子?”
王封此时亦是满腹疑惑,并未直接作答:“是与不是一问便知,公子下车吧。”
马车停定,子臣走出车厢,看着面前高大的府门不由心底打怵,小声嘀咕道:“总感觉烛之武先生凶巴巴的,不如我在这里等候,王大哥独自进去。”
“我就是开个玩笑。”见王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子臣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跳下马车。
车夫早已先行通报,二人走到府门前正撞上前来相迎的烛之武,双方寒暄一番,携手走进府宅,待坐定后烛之武笑着开口道:“有些时日未见,不知公子今日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不知为何,子臣只要面对烛之武便心生怯意,闻言扯出一个笑容,不断向王封传递眼色,示意其出面交流。
“不瞒先生,我们二人今日前来是想请先生解惑。”
“解惑?”烛之武稍显讶异,吩咐仆役为王封二人斟上茶水:“二位请喝茶,我们慢慢聊。”
王封与子臣对视一眼,二人之前曾猜测是烛之武故意隐瞒孟子至楚一事,但当见过反常的孟子,再看眼下烛之武的言行,似乎事情并不像预想一般。
“先生可否知道孟夫子已至郢都?”
思虑再三,王封还是决定开门见山,语毕便直直地盯着烛之武,试图从其面部表情中分析出些许信息。
“老夫并未听闻此事,不知二位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烛之武的神色不似作伪,难道说孟夫子至楚并未告知任何人?倘若方才城外所见当真是孟夫子,其秘密至楚必有要事,万一因为自己多言而暴露恐误了其安排。
“王公子?王公子?”
王封回过神来,还是决定隐瞒此事:“晚辈方才与子臣公子在城外看到一名老者,身型相貌酷似孟夫子,不过既然先生并未得到消息,可能是晚辈眼花错认。”
“公子可否详细描述一下此人特征?”
王封本以为此事会到此为止,孰料烛之武闻言一反常态,见其面露急色,王封不由心生疑惑,小心地试探道:“晚辈并未与其交谈,说不上有何特征,多半是看走眼了。”
“不会,绝对不会。”烛之武连连摆手,激动地说道:“错不了,你们看到的一定是孟子。”
“孟夫子若当真已至郢都,先生岂能未得到丝毫消息。”
“非也非也,你们看到的是孟子,不是孟夫子。”
烛之武坐直身子,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水,王封二人却是听得云里雾里,子臣也忘记了胆怯,忍不住问道:“先生在说什么,是孟子为何又不是孟子?”
“我且问你,此人是不是面貌体型皆与孟子相同,行事却稍显随性。”
见王封点头称是,烛之武抚着胡须放声大笑道:“想不到与孟子这老家伙分别二十余年,竟会在楚地相见。”
“晚辈没有记错的话,先生离开学宫尚不足两年,分别二十年之说从何而来?”
“学宫内的孟子是孟轲孟夫子,你们方才遇到的孟子才是孟子。”
此言一出王封与子臣更为疑惑,二人大眼瞪小眼,皆未捋清楚其中头绪,烛之武看在眼里却是笑而不语,过了半晌后才悠然开口道:“此事在学宫内算不上秘辛,孙武师弟若没有离开必然会与你提及,罢了,就让老夫来为你‘解惑’吧。”
世人皆识稷下学宫祭酒孟轲孟夫子,却鲜有人知孟夫子有一位胞兄,名姓便唤做孟子。
孟子与孟轲乃是鲁国贵族孟孙氏后裔,孟孙氏示微后,其后人的一支迁居到邹国,便是孟子与孟轲的祖先。
孟子与孟轲兄弟二人自幼聪敏,皆有过目不忘之天赋,然行事作风却大不相同,孟轲喜静,性格沉稳,孟子好动,为人跳脱,孟父去世后孟母独自抚养两名孩童,孟轲老成懂事倒还好说,孟子却是让她操碎了心,光是搬家就搬了三次。
好在这番努力并非白费功夫,孟子体会到母亲的苦心,收敛玩兴跟随孟轲日夜苦读圣贤经书,兄弟二人本就天赋异禀,兼之刻苦钻研,弱冠之龄便已成为邹国小有名气的读书人,正在游学诸国的孔夫子知晓后特地转道邹国,收下二人为徒。
拜入孔子门下孟子与孟轲在为学一道上更是一日千里,但随着年岁渐长兄弟二人却逐渐生出几分嫌隙。
孟轲尊师重道,将弘扬孔子学说视为毕生理想,孟子虽然也感念孔子教育之恩,但对其学说中的部分观点却难以认同,久而久之二人没少因为此事争吵。
后来孔子挂印离开临淄不知所踪,孟轲继任学宫祭酒,并兼任齐国客卿,二人间的矛盾彻底爆发,孟子始终认为做学问必须纯粹,学宫祭酒之位可以担任,朝堂上的事情却是万万不可涉及。
孟子与孟轲之间的争吵不止一次两次,一众夫子早已见怪不怪,然而谁也没能料到孟子这次动了真格,劝说无果后竟然一声不响地离开学宫,这二十年来与其交好的夫子外出游历之时皆不忘留心打听,却没有丝毫消息,因此烛之武听闻此事才会显得尤为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