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让没管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接着念第二句:“塞雪悲著乱蹄痕。明月羌笛送,浊酒杯又重。”
照样平淡无奇。
有些人已经在整理自己的笔墨纸砚,没了耐心再听下去。
紧跟着第三句出来了:“莫叹王侯胜耕农,穷兵困鹰谁颂?”
此句一出,所有的不屑声都瞬间消失。
那些做小动作的将士幕僚们,更是直接僵住。
他们只觉得心中一颤,是啊,若他们打了败仗,这世间谁还会歌颂他们?
他们拿命拼在沙场,哪一日若是不小心输了、被俘虏了……之前的所有赞誉都将不再,更将受千夫所指!就连圣上……也可能会将他们视为弃子!
为国流尽了血,却落个这样的下场……他们究竟得到了什么?
一想到这,他们的心陡然地凉了。
但幸好幸好,幸好他们跟着的是北川王,幸好幸好,他们从未输过。
成王败寇,永世不变。既然如此,他们还拼杀什么?还不如去做一个农夫,至少能够安生一辈子。
整个翰墨轩的气氛陡然变得冷凝,无论是将士还是幕僚,全都沉默了,沉默得死寂。
莫叹王侯胜耕农,穷兵困鹰谁颂?谁颂?!
雷定国与何安邦见到这情形,心中一惊。心中不由得大骂程让,这孩子,咋就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呢?将士的士气多重要,她这一句话就把人家的士气全给打消了,瞧这一个个意志消沉的,他们不会一个想不开解甲归田吧?
这眼前的将士可都王爷的肱骨啊,若是他们卸甲,那完了完了,王爷就再没有戏可以唱了。
他们偷偷朝李越撇去,生怕王爷一个不悦,直接治程让一个重罪,到时候就是有千张嘴也没法给她求情啊……
但李越的脸色却并未有太多的起伏。相反,他端起了案上的茶,用茶盖拨了拨茶叶,轻轻抿了一口。
似乎对程让挑起的沉闷气氛毫不在意。
正在此时,程让终于将最后一句念出。
她的声音陡然激昂:“会挥长戟破北笼……”
却又逐渐舒缓:“只念江南杏……应已血般红。”
最后这一句出来后,所有将士幕僚们眼中的光亮却又倏地被点燃。他们慢慢地抬起了头来。
只念江南杏……应已血般红。
眼眶有些湿润,是啊,他们多久没回家了?许多许多年了吧?
北疆的早春,大雪仍在纷飞,但江南的杏花却早已开了吧。它们是否鲜艳,是否灿烂,是否像战场上的血一般红?
而那年杏花树下站着的人,是否依旧呢?
他们太想念了啊……
将士们都有些走神,心思早已经飘到了千里之外。
娘亲的白发不知又多了几根?
小儿子或许会走路了吧?可惜没能亲耳听到他叫的第一声爹爹……
还有她……洗手作的羹汤还是独自一个人喝吗?
他们太想念了啊……
可是他们不能回去,不能回去啊……
他们要浴血奋战,要取得胜利,因为,他们要保护千千万万户杏花树下的人家,保护那些他们最最牵挂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