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仿佛传来了声音。
低沉,沙哑,浓重。
嗅到了,嗅到了……
似乎是,先天道胎的血液……
与此同时,有一些画面在眼前闪现。
天空暗红,像被浓浓的血水染过。
有高大修长的人影立于烈风之中,他纯黑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在风中跃动。
此人的眼眸很独特,是明亮的鲜红色,这种瞳色在大夏国极为罕见。
在那个长发男子的前方,一群人在大声诉说着什么。看上去,那些人显得群情激愤,甚至有人伸手直指着那长发男子。
可惜,由于风太大,很难听清楚那些人具体讲了些什么。
下一刻,双瞳赤红的男子朝前踏出了一步。
在那一步之间,异变陡生。
前方的那群人纷纷拔出了他们各自的兵刃,然而,却依然未能改变被撕碎的结局。
撕碎?
被什么东西撕碎?
视野之中,明明什么都未出现过,但那些人却是实实在在的被撕裂成为无数截细小的尸屑,随风舞落在了大地之上。
“我很好奇,你为何要杀他们?”
距离赤瞳男子不远处,站着一只看起来憨态可掬的异兽,它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开怀大笑。然而,真正发出声音的,却是坐在异兽背上的那个男人。
那名男子或许是个盲人,因为他一直闭着双眼。他的仪貌清朗,虽未见他有什么动作,却自又一股文人的气质自他眉宇之间散逸开来。
面对此人的好奇,赤瞳男子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在思考杀人的原因,又或者是在寻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什么狗屁术炼士,他们整天鼓捣的那些玩意儿,我在八辈子之前就玩得不要了。在‘术炼’这个词出现之前,我已无聊了好几百年。每次都捡那些我玩剩的,还自以为发现了新大陆,你说滑稽不滑稽?”
“所以……是因为他们太滑稽?”
“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他们应该跪着跟我讲话,这样我才会比较习惯。所以我杀人的原因是……我不习惯他们讲话的方式。”
“这么说来,我是否也该跪着,否则你也会杀我?”
“你不一样。”
赤瞳男子赶紧补上一句,“你个子太矮,所以只能整天骑通灵兽掩饰这一点。你站着都比我矮一大截,再矮一截对你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差点笑出声来……
这两人的对话,实在称得上是“很认真的在搞笑”。无形幽默,最为致命。
话说回来,之前那群人的大声说话,连一个字都无法听见。
而这两人随随便便的聊天,却又字字清晰可闻。
为何会有这等怪异?
赤瞳男子忽然转过头,望向了这边。
血红色的凶光在不远处闪烁着。
“关独,知道你还没尽兴,我特意赶过来陪你玩。怎样,够朋友吧?”
关独?
关独是谁?
赤瞳男子一步一步逼近,两点醒目的亮红色直刺得人眼睛发痛。
骤然昂首,看见了一只不知名的巨鸟,肆意翱翔,掠过天际。
其翼遮天。
叶玄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飞鸟。
不,不仅如此!
叶玄也从未见过那只憨态可掬的异兽。
更加从未见过眼前奇怪的两人。
一幕幕从未见过的场景在眼前闪现着,重复着……
这里,是何处?
而我,又是谁?
“啊……”
叶玄再次从睡梦中惊醒,这个怪异的噩梦,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
仔细回想起来,怪梦应是从叶玄开始佩戴那颗来历不明的兽牙开始的。
叶玄将那颗兽牙凑近桌上的夜明珠,璀璨的金色光晕安详而宁静地萦绕于其上。
莫非在这颗兽牙之中,残留有某种意识?
据说东华洲多有珍禽异兽,虽然它们不是人类,其修为境界却在大多数人类修者之上。
那又如何?
叶玄苦涩一笑,他还没有天真到会以为只凭一颗古怪的兽牙,就能使自己一步跨过术炼的门槛:灵觉。
穿越至叶府之初,叶玄感到很庆幸,因为父亲叶天凌贵为一方之侯,叶玄以为只要自己这辈子不闯大祸,将来的前途必定一片光明。
但在他十岁那年,叶天凌将他送往玉京城参加灵觉之试时,玉照宫却对叶玄给出了一段令人沮丧的结论:对天地灵气缺乏感悟力,无法通灵,亦不适合缚灵。
十一岁,也一样。
十二岁时,亦然。
……
一直到了十五岁,叶天凌终于决定不再尝试。
同年,当今天子一道圣旨降下,削去了枫影城叶家自古以来承袭的名望、地位、荣耀。
虽然叶天凌看得挺开,但叶玄却不能原谅自己。
也无法理解。
对比任何一个他认识的同龄人,无论从哪个方面加以比较,叶玄都觉得自己更优秀。
论武学,自术道兴起之后,武者已逐渐成为了身份卑微之人的代名词。即便如此,叶玄偶尔兴之所至,随便玩玩练练,也足够应付一些没有眼力劲的流氓地痞了。
论才华,毕竟两世为人,叶玄从不以文人自居,可偶尔写些诗话骗骗那些小姑娘家,也是举手之劳。
论眼界、器局,这个更不必说。
那么,玉照宫那些老家伙所说的“先天感悟力”,究竟指的是什么……
难不成,只要是穿越过来的人,就都不能修习术道么?东华洲的那些非人都能修行,而我身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却不可以?
岂有此理。
叶玄的目光重新落到了那颗兽牙上。
想要鲜血?容易,我给你。
但你也须给我指出一条道路,哪怕千难万险!
一念及此,叶玄用尖锐的兽牙刺破自己的手指。
鲜血缓缓淌出,源源不断融入兽牙之中,叶玄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他两眼一黑,斜斜躺倒在了床榻上,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之间的朦胧状态。
沉闷的声音再度回荡于叶玄的识海之中。
这血液,应该没错……
肯定没错……
真是先天道胎的血液……
可遇而不可造就……
小子,有什么遗愿赶紧说,夺舍完成之后,我会去替你一一实现的……
什么?夺舍?
叶玄猛然瞪大双眼,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已凝固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仅如此,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这难道是……鬼压床?
叶玄想要拼命挣扎,却发现身体仿佛已完全不属于自己了一样。
除了思维之外,叶玄对自己已彻底失去了掌控力!
大意了,轻率了。
然而,又有谁能预料到,叶玄只是用那颗兽牙轻轻扎了一下手指,便会造成如此可怕的后果?
叶玄的识海之中,那个深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小子,你很幸运。我是个很挑剔的人……
老夫对于活着这件事本已感到无聊……
没错,无聊、无趣、乏味、厌倦……
换成另一具身体,老夫才没兴趣再活一次……
可若是先天道胎的话,我倒有点想试试……
什么?你不愿意,哈哈哈哈——夺舍这种事,可由不得你……
咦?怎么回事?
为何会这样!
臭小子你老实说,这具身体是不是之前已经被夺舍过了一次?
啊——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叶玄只觉头疼欲裂,原本清明的识海骤然之间变得如狂风暴雨一般纷乱,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
当叶玄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床榻上的棉被已被叶玄的汗水湿透。
叶玄眨了眨眼,伸了个懒腰,嘴角隐约挂着一丝笑意。
据秘籍记载:东华洲多有珍禽异兽,善吐纳,食天地灵气,修为奇高。
类似的记录可见于诸多典籍,举不胜举。
荒谬。
叶玄缓缓摇头。
世人之所以会对东华洲产生这种误会,无非是不知道天底下竟真有“夺舍”这种诡异的术法罢了。
而夺舍之术虽霸道,却仍存在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动摇的根本原则:同一具身体,不可能被夺舍第二次。
如果夺舍失败了,施术之人的主体意识必定烟消云散,而施术者生前所掌握的所有讯息,自然悉数归于被施术者所有。
换言之,此时的叶玄,已完全了解了那个人所知晓的一切。
暗雾魔皇,关独。
“三百年前的神荒六大魔皇之一,‘暗雾魔皇’关独……你说我很幸运,我倒认为,你真的很不走运啊。”
叶玄翻身而起,推窗大口呼吸着早晨清爽的空气,一扫过去的阴霾心态。
所谓的“感悟力不足”,实乃玉照宫的井蛙之见。
先天道胎,生而具足,于方寸间自成天地,可直接聆听万物之声,不需要依赖所谓的“感悟力”去旁敲侧击。
然而,先天道胎已有八百余年未曾现世,在当今的大夏国,无任何一名术炼师懂得如何去辨识。
“灵觉这一步,对我来说纯属多余。那下一步我是该选择缚灵还是通灵,抑或是两者兼修呢?”
“噢?影杀……这名字好奇怪,不过也确实称得上是集关独一生之大成的巨著,可惜对目前的我而言过于高深难懂,还很难去体悟……”
正当叶玄打算在识海中选取一种入门级的修行功法加以体悟之时,他瞥见侍女小雯正快步朝此间走来。
“少爷,少爷!”
小雯边走边喊,看上去似乎有些焦急。
叶玄一下跃过窗台,来到小雯跟前问道:“什么事?慢点说。”
小雯喘着气,指着会客厅的方向道:“五大家族,都来人了。”
叶玄轻轻拍着小雯的后背,待她呼吸均匀之后,问道:“我爹他没事吧?”
小雯摇摇头:“侯爷在会客厅见客呢,还有许多生面孔也在,我瞧不出他们的来历。侯爷没让下人来通知你,不过,我觉得让你知道比较妥当。”
听小雯一口一个侯爷,叶玄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小雯很快反应过来,垂头致歉道:“少爷,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叶玄抚了抚侍女柔滑的发丝,缓缓道:“祖宗留下的,我会守住。叶家失去的,我要重新夺回来!”
“嗯!”
侍女小雯重重点头,“少爷,你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