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箫山庄牵了两匹马,两人出了羽见泽,一路向南,来到了云豹岭。
顾名思义,此地多有云豹出没。
因此,当南宫筱柔看到有人在此养猪时,大为震惊。
明知此地常有猛兽觅食,还养猪?此人莫非是傻子?
傻子是不可能修至武道上境的,因此宋鸿鼎当然不是傻子。
见叶玄走近,宋鸿鼎停止了搅拌猪食,抬起了头。
叶玄坐在了水井边的竹凳上,默默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农舍。
城南世族为了“表表心意”,搞垮了宋家在枫影城的所有产业。对于那些翻脸不认人的城南世族,宋鸿鼎没有半分恨意,只是带着妻儿默默离开了枫影城。
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腥风血雨,在如今的大夏国,这种兵不血刃的“战争”,每天都在发生。
得势之时有多得意,失势之时便有多失意。对于如今的境况,宋鸿鼎并无丝毫怨言。
成王败寇,自古如是,本应如此。
只是,宋鸿鼎料不到叶玄会来找他。
寻仇?
以宋鸿鼎对叶家的了解,叶玄应该不至于会做出这等无聊之事。
叶天凌器局恢弘,叶玄亦不会差到哪里。
宋鸿鼎保持沉默,他实在想不出叶玄来此的理由。
“那天夜里,有人掐断了我的一条宝贵线索,我当时很疑惑,究竟是谁跟我作对?”
叶玄微微笑了笑,道:“我的管家舒晓提醒了我,说那人并非是为了掐断线索而杀人,而是为了玩……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我后来想了想,城南那些世族都是些无趣之人,在城南,既有趣同时又有那种恐怖实力的——好像也只剩下你了。”
宋鸿鼎略微回忆,很快就想起了叶玄所言之事。
人,他已经杀了。线索,也已经断了。
如今再说这个,又有何意义?
宋鸿鼎依旧沉默。
岂料,叶玄拉了一张竹椅放在宋鸿鼎身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鸿鼎默默落座。
“宋先生,别误会。虽然你无意中掐断了我一条线索,但……我不认为你傻,相反,我一直都觉得你极有智慧,事实上,你比城南任何一座门阀的族长都要有智慧。只不过,你不屑于将你的智慧用在那些无聊的事情上。”
叶玄缓缓道:“你只专注于一样东西,你自始至终都只专注于那样东西。只可惜,如今的你……似乎很难再继续专注于那样东西了。”
宋鸿鼎凝视着叶玄平静的双眼。
这小屁孩,难道是来嘲讽我的?
“近百年来,传统武道都已颓废成了什么样?用剑的不好好练剑,学刀的不好好练刀,大家都做着器缚灵的白日梦,荒唐。”
叶玄平静道:“宋先生,你过去与我为敌,我既往不咎……但你毕竟欠我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对吧?”
说着,叶玄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南宫筱柔,后者俏脸微微一红,悄然低下了头。
“叶玄,你要我如何?”
宋鸿鼎很干脆地问道。
南宫筱柔微微一颤,耸然动容。
叶玄?
羽阳公世子?
枫影商会的主人?
“我要你成为大夏第一武者,而且你每年至少要给我虐杀一个活该被千刀万剐的术炼士,通灵缚灵不限,但必须是罪大恶极之人。”
叶玄平淡道。
宋鸿鼎缓缓摇头道:“时代不一样了,杀人,没那么简单。我有家室,我要为我的妻子、儿子考虑周全。”
“汝妻儿我养之,汝勿虑也。”
叶玄道:“你们迁回枫影城,我会给你宋家修建一座崭新的宅邸,你什么都不用管,你的妻子、儿子就能生活得如以前一样体面。你也什么都不必担心,城南世族是墙头草,他们会像过去那样尊敬宋家。宋先生,你只需做一件事——成为大夏国第一武者。”
宋鸿鼎缓缓低下头,他在看着自己的手。
此时,他的手中没有刀,只有一些污泥。
叶玄心平气和道:“咱们枫影城的人,硬气,万事不求人。孙老前辈倒下了,朝廷不当回事,没有问题,我自己当回事就行了。这笔账,我会自己去清算。宋鸿鼎,你也是在枫影城出生的,这一点,你大概还没忘吧?”
南宫筱柔再次惊愕。
宋鸿鼎?
枫影城的“刀痴”宋鸿鼎?
宋鸿鼎竟然在被叶玄教育!
被一个晚辈直呼其名的宋鸿鼎却并未感到不满,只是平静道:“虽然孙老爷子倒下了,但大夏国第一武者的位子,终究轮不到外人去坐。孙家的仇,你担。那个位子,我争。这就是你的意思?”
叶玄点头道:“我的意思向来就是如此简单。”
“哈哈哈哈……”
宋鸿鼎仰天大笑道:“若凭你叶玄一己之力就能为孙家复仇,那我若成不了大夏第一武者,岂非让城南百姓笑掉大牙?”
叶玄淡然道:“还有两件事。听说你收藏了不少宝刀,送我一把,我要去雷云山砍几个人。另外一件事——将来,宋先生,或许你会面临一个巨大的考验……”
……
小镇的名字很奇怪,烧云镇。
这一路上,南宫筱柔都对“烧云镇”三字牵肠挂肚,这个看上去很平凡的小镇,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直到傍晚,天际仿佛着火了一般,由西至东染为赤红。
便在此时,有一个戴着黑色面纱的年轻女子坐在草棚的一侧,用二胡奏着一支悲怆深沉的曲子。
天边的红霞,似乎也被染上了几分苍凉。
“南宫世家在大夏南境还算是小有名气的。要不……你也用化名吧。”
叶玄坐在草棚底下,接过南宫筱柔递来的温热井水,慢慢喝了一口,说道:“如果你觉得取名很难,我就帮你想一个吧。”
“说来听听。”
南宫筱柔尝了一口井水,不冰,似乎还有点温热。
“染红霞。”
叶玄凝望天际,随口道:“你看怎样?”
“还算好听,但是,大夏国哪有姓染的啊……这一听就是假的啊。”
南宫筱柔不以为然。
“不稀奇。神荒之上,无奇不有。”
叶玄一口饮尽碗中的井水,将陶碗放在了石桌上。
在草棚底下坐着休憩的农人们瞥见了叶玄腰间的宝刀,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一些。
却有一人与众不同,反而凑近叶玄,小声问道:“少侠,会武功?”
叶玄笑道:“你都叫我少侠了,若我不会武功,能行?”
那人讪讪一笑,踌躇了片刻,说道:“少侠,那戴着黑面纱的女子,原本嫁到了苍梧洲的一户人家那里,前些日子,她得知了云家被灭门的惨讯,便不管不顾的一个人赶了回来。只是,她的家人早被奔雷阁绑在柴堆上烧得只剩下一些黑漆漆的骨头。”
“确实不幸。”
叶玄轻声叹息。
那人见叶玄再无多余的表示,只得退了回去,同伴猛然一敲他的后脑勺,低声骂道:“傻强,说你傻你还真不机灵,活腻了是不?”
绰号“傻强”的男子反驳道:“万里镖局被屠,是因为云万里不肯将镖局拱手让人。我有什么?一条贱命而已,你以为人家稀罕?”
“呵呵,你就没踩死过蚂蚁?”
“好,我说不过你。莫忘了,云家还在的时候,可是很关照咱们的。”
“净说些废话。万里镖局都斗不过奔雷阁,咱们能做什么?上去送命?”
“我们是不行,总有行的人吧。”
“傻强,你就消停会儿吧。别人只是喝口水,歇歇脚,他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云家,你凭什么让一个陌生人帮忙?”
“行,行。你对,你都对。”
南宫筱柔微微蹙眉,正想说话,却听见叶玄说道:“小霞,你去问问那女子会不会‘群青谣’,会的话,你请她来一段吧。”
不待南宫筱柔开口,坐于草棚一侧的年轻女子轻声道:“承蒙公子看得起,只是……‘群青谣’适合管乐,不适合弦乐。”
叶玄略微颔首道:“无妨。”
年轻女子开始拉奏这支曲调清和悠扬的曲子,尽管不适合用弦乐演奏,“群青谣”的空灵醇美依然被诠释了出来。
叶玄斜靠于木柱上,默然阖上双眼。
一曲毕。
叶玄缓缓睁眼,目光沉静如冰,南宫筱柔却不寒而栗。
好强的刀意……
此时的叶玄,即便对上“刀痴”宋鸿鼎,应该也能有两成以上的胜算吧。
叶玄起身,望向雷云山之上的飘渺云层。
虽曰“雷云”,但此时山峰之上的云层,却分明是白色的。
“公子,请留步。”
那年轻女子缓缓道:“我确实想复仇。但却不希望有人去无谓的送死。你们只有两人,就不要管这件事了吧。”
叶玄微微笑了笑,道:“有人肯替你出头,你还嫌人少?”
那女子摇头道:“凡事,应量力而为。公子有大好前程,别做这种鸡蛋碰石头的傻事,那没有任何意义。”
“看来奔雷阁真的很强。既如此……那姑娘你觉得,谁有实力为你主持公道呢?”
叶玄问道。
女子平静道:“此地,毕竟是羽阳公的领地,总有人会还云家一个公道的。”
“是吗?可在我看来,世间本无公道。你等待的,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叶玄平淡道:“另外,我去雷云山,与云家的事并无关系。”
女子略微颔首道:“那么,小女子祝公子此行好运,平安归来。”
叶玄转身,伸手挑起那女子的黑色面纱,南宫筱柔被吓得惊叫了一声。
面纱之下,那张本该很美丽的脸上却有几道难看的刀疤。
南宫筱柔颤声问道:“这些……是你自己划伤的?”
那女子双眸沉静,默然不语。
叶玄放下面纱,转身离开草棚,朝雷云山走去。
紧随其后的南宫筱柔义愤填膺,忽而听见了叶玄轻轻一句低语。
“女子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