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峰,是距离千岚殿远古灵脉最近的山头之一。
同时,亦是千岚殿中惟一一个只收女弟子的派系。
在其他同门眼中,云水峰一如宗派徽章雾中鳞爪一般神秘、缥缈、遥不可及。
而今天,两条劲爆的消息早已被传得沸沸扬扬。
整个千岚殿都知道,有一个叫叶开的外殿弟子,他受到了来自云水峰的邀请。
整座云水峰都知道,有一个叫叶开的外殿弟子,令泷夜闷闷不乐,茶饭不思。
人们很快知道,这两个叶开,是同一人。这个人,不同于千岚殿其他任何一个人。
不少人亲眼目睹叶开与泷夜曾一同外出,而更多的人则亲眼目睹了泷夜在返回云水峰之时,眼中噙着泪水。
这一天,云水峰之下,内殿地界之外,象征着内殿与外殿分界处的正心殿前,站满了人。
那些对“泷夜被男人欺负”一事耿耿于怀的人,都已早早进入了正心殿,耐心等候叶开的到场。
一袭白衣的云水峰弟子程婉清远远就瞧见了正心殿广场上那座刻有“上穷碧落养吾意,下彻幽冥正我心”的巨大青玉立柱。庄严肃穆的甬道之上,程婉清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了有些僵硬的程度。
一行人脚步舒缓,不疾不徐。对于时间,程婉清一向拿捏得很准。
此刻正值晌午,本该是常人用餐的时间,在正心殿的广场上,按理说应该不会有许多围堵叶开的人。然而,当三名白衣女弟子缓缓停下脚步时,亲自带叶开前往云水峰的程婉清却是不由得瞳孔微缩。
三位白衣弟子的正前方,往常空旷无人的广场上,安静站立着数十名年轻的内殿弟子。
这些身穿淡青色锦袍,袖口上绣有雾中鳞爪的弟子们,似乎全身被某种阴沉诡异的气氛笼罩着,沉默地看着缓缓走近广场的五人。
“饭都没吃就来迎接我,有心了。”
一个慵懒散漫的声音在程婉清身后响起。
程婉清微微一怔,见叶开已穿过前方的白衣女弟子,缓步朝着青玉立柱走去。
他的平静前行,就像是一颗投入湖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层涟漪。
一名看上去至少要比叶开的年纪大上六七岁的弟子脚步轻快地迎上前来,恰好挡住了叶开。
他停下来的时候,位置站得很巧妙,就和青玉立柱齐平。这样一来,站在他对面的叶开便没有能够真正地踏进正心殿广场。
他却是对着叶开微微欠身,清声说道:“我叫王然,奉赤巢峰方长老之命,在此恭迎你踏入内殿的地界。”
“内殿”二字,说得清晰而沉重。
外殿与内殿向来泾渭分明,外殿弟子每个月仅有一次机会踏入内殿地界感受天地灵气。除去那次机会之外,宗门本是不允许外殿弟子通过正心殿的。
叶开微微一笑,回礼道:“如此便有劳了。”
便在这时,王然身后那些被某种阴沉诡异的气氛笼罩着的数十名弟子中,却是传出了一声愤怒的冷笑声:“什么时候,我们千岚殿的内殿地界不再是宗派禁地,而可以由云水峰门人随随便便带人进出了?难道象征界限的正心殿已成了菜园子门不成?”
王然的眉峰微微扬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多少改变。
他原本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若不是赤巢峰那边的指示不可违,他也不会站在这里,而会是正心殿广场上的弟子们中的一员。
虽未指名道姓,但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一句质疑,针对的正是此刻站在现场的程婉清。因此对于带人前往云水峰一事,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程婉清的解释,可惜她不能解释。
今天这锅,即使叶开背不下,她也不能将师座拖下水。
沉默是金,程婉清头一回觉得这古语实在太有道理了。
叶开抬头看了一眼,他看到愤怒出声的是一名年龄大约比自己大三四岁的少年,这名少年留有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身材看起来比较瘦,但站得笔直,少年的腰间插着一支通体纯白的短笛,短笛的材质应该是某种罕见的玉石,笛尾系着一条明黄色的飘穗。
然而叶开的目光并没有在那名少年的身上停留太久。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王然,也没有说什么话。叶开心里很清楚,云水峰的凌若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所以今天将要在正心殿上演的,也绝不是一场简单的闹剧。
叶开隐约感觉到真正的好戏还未开场,既如此,他也不必急着登场。
王然却是没有想到叶开如此平静,他的眉头紧蹙,只觉得手里莫名的多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处理。
叶开此刻所站的位置,只需要再迈出一步,便可越过青玉立柱,踏足正心殿广场。然而,他并没有那么做,因为前方数十双眼睛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明明白白地告诉叶开:你若再往前一步,事态就会变得更加复杂,更加不可控制。
正心殿广场,以叶开为首的一行人,与数十名年轻的千岚殿弟子静静对峙。
正心殿外的青玉立柱之下,除了几位没那么无聊的老执教没去理睬正心殿广场上的纷扰外,甚至连几座离此地较远的山头的弟子们也纷纷赶了过来,因为这里有热闹可看了。
先是不知从何处冒出了几名没资格踏入内殿区域的外殿弟子跃上正心殿广场,拦住了叶开的去路,继而是十余人,乃至数十人,汹涌如过江之鲫。
紧接着,正心殿广场前的六条甬道附近,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外殿人士,广场之下一时人头攒动,喧哗不已。
在千岚殿资历颇深,年纪却不大的执教皇甫秀稳如磐石,安静斜靠廊柱而立,袖手旁观。一向喜欢在小辈们面前胡吹乱侃的老执教莫纯大大咧咧坐在甬道旁边的青铜麒麟上,老剑士莫纯脸上依旧是那副为老不尊、没心没肺的笑容,他没有朝这群同仇敌忾的外殿弟子泼冷水,只是不轻不重说了几句“在正心殿不可胡闹要动手就去登龙台”之类的长辈唠叨。
很快,正心殿广场前已围了数百号人。叶开这边,程婉清若是此时鲁莽表明态度的话,就无异于把祸水引向了云水峰……违背门规让叶开踏入内殿地界,这个大黑锅,程婉清实在背不起,就算是凌若亲自出面,也不一定背得起。程婉清与三名云水峰的白衣女子刻意和叶开保持了一段微妙的距离,她们也担心被这始料未及的战火波及。
如此一来,广场之上,便形成了叶开一人面对数百人的有趣局面。
叶开的前方,是一群寸步不让的内殿弟子,在他的身后,则有更多的外殿人士对他虎视眈眈。
别说正心殿,就是整个千岚殿都从未出现过如此有意思的一场对峙。
六条甬道附近聚集的数百人中将近半数的人是外殿弟子,这些弟子之中有不少人曾是叶开的师兄、师姐,他们对叶开再熟悉不过。
在他们的印象中,叶开一直都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小傻瓜,可如今,叶开竟然站在了正心殿广场上,而且他即将越过青玉立柱,步入所有外殿弟子都梦寐以求的修行圣地。
所以此刻,对于发生于此间的咄咄怪事,他们不理解,也不愿理解。而那些特意赶来瞧热闹的杂役弟子们,也纷纷觉得此间纷乱的状况还不够热闹,为了不虚此行,就需要有个人率先发难。
“叶开,听说你根本就没有‘灵觉’,那么请问,今天你是凭什么要进入内殿?”
人群中终于有人出声了,正气凛然,说的话有理有据,无可指摘。
叶开默不作声。
很自然的,围在正心殿广场前的人们将叶开的沉默理解为示弱。之所以示弱,想必是因为叶开本就不占理。于是他们开始群情激愤,挥舞着手臂,不停地叫喊着,一发不可收拾。
“让那个叫叶开的混蛋滚下来,内殿也是凡夫俗子有资格进的么?”
刺耳的喊骂声,回荡在正心殿广场前,声音越来越高,那些人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废物、小人、混蛋,最后变成更粗俗的污言秽语。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正心殿广场前,有些是加入喊骂的,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正心殿前,自古以来从未聚集过像今天这么多的人,一些年轻的杂役弟子不禁微微诧异:原来千岚殿中,竟住了这么多人……
总之,几乎整个宗派,在此时此刻,对正心殿前的叶开没有丝毫的善意。
一位强者或许可以战胜千名敌人,但一张嘴绝对骂不过一千张嘴。所以叶开沉默以对千夫指,他的脸色依然平静,不同于程婉清的故作镇静,叶开是真的心如止水。
直到,一抹水蓝色的身影从正心殿内跑出来,匆匆穿过那群身穿淡青色锦袍的弟子,站在了叶开身边,令叶开为之一愣。
“你们不能这么说他!”
这名意料之外的来者,是云水峰师座凌若的亲传弟子,泷夜。
那些杂役弟子或许都不认识泷夜,但这些穿着淡青色锦袍的内殿弟子,却肯定都认识。
“泷姑娘……你,为何来此?”
王然疑惑不解,下意识地询问。这句话刚问出口,王然就脸色微变,忽然有种想自扇耳光的冲动——既然泷夜是凌若的亲传弟子,那么泷夜的话,自然也就代表了云水峰师座的态度。
这样看来,赤巢峰那边下达的指示,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逼出凌若的表态——为何云水峰要邀请叶开?
一直默不作声的程婉清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泷夜师妹,师座她……怎么说?”
“不是。我这时候过来,与师父无关。是我自己实在看不下去了。”
泷夜面对众目睽睽,很冷静地说道:“叶开只是奉命而已,去云水峰又不是他的意思。你们都责难他,有意思?”
王然笑了,等的不就是这一句么?
“那么,泷姑娘,敢问此事……究竟是谁的意思?”
王然朗声问道。
一直沉默的叶开忽而笑了笑,平淡道:“泷夜姐姐,你既然要来,为何不顺路带点吃的给我……”
泷夜冷冷瞪一眼叶开,刚想说话,却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稳步走了过来,将一个油纸包递给了叶开。
“酱牛肉?加馒头片?宝兄,我爱死你了。”
叶开开怀大笑,直接坐在地上,用馒头片夹着酱牛肉,旁若无人地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