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飞雪之后,炎流城终于迎来了久违了的放晴之日。
大街恢复了往常的熙攘与欢欣,一个裹着厚厚熊皮袄的老者形相枯槁,神情淡漠,萧索而冷傲的气场与周遭的行人仿佛有些格格不入。
老者径直来到了如意楼的门前,对于所有人好奇的目光熟视无睹,他直接朝着那扇高大的门扉走去。
正是昨天与叶开一起吃烤鹅的洪四海。
“这穷老头,也想试试运气?”
“还真别说,越是穷人,越是有可能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呢。”
“此言差矣,你看看那人,一脸的衰样,指定是个逢赌必输的货。”
“逢赌必输也好啊,那咱们就拿他点天灯,如何?”
“得了吧,你辛辛苦苦挣的那几个钱,早被你媳妇搜刮了去,你拿什么赌?”
“只要是能保证我稳赢,那我拿命赌行不行?”
“呵呵,装吧,可劲儿装吧,你也就剩嘴巴厉害了。”
众人毫不掩饰的谈论声滔滔不绝传入洪四海的耳中。
洪四海充耳不闻继续前些,却被如意楼的两名守卫挡在了身前。
“老头儿,这里可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地方,你有钱吗,我请问?”
对于这个充满了挑衅意味的问题,洪四海只是晃了晃手中的钱袋,淡然说道:“钱,我倒是有一些。不过,我觉得赌钱不够刺激,我喜欢玩赌命。”
“赌命?老小子,你有几条命可以拿来赌?”
守卫冷笑道。
洪四海淡然一笑,推门而入,分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安静坐在角落那桌的叶开的身边。
“有事直说。”
洪四海平淡说道:“炎流城,没人赌得过我。”
叶开微笑道:“用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跟我说话,合适吗?你觉得我威胁了你?那你就错了……我是在帮你啊,老哥。血红十字兄弟会算个啥?我早晚要让他们臣服在你我的脚下。”
“吹牛吹够了没?能不能开始谈正经事了还?”
洪四海冷声道:“先说好,术道我不懂,武道我也只是个半桶水,若是打架的事情,麻烦你找别人。”
叶开站起身,洪四海紧随其后。
两人站在二楼的回廊之上,俯瞰着一楼的赌场大厅。
“看见那个妞了没?”
叶开伸手指向一个下注颇大却又气定神闲的年轻女子,问道。
顺着叶开的手指,洪四海眯眼望去,只见在一楼长方形的巨大赌桌的一头,坐着一名襦裙半袖、绣绫裹胸的倦慵丽人,个头不高,身段却颇为修长,梳着蓬松俏皮的坠马髻,纤细的皓腕上佩着一只羊脂玉镯,肤质竟比镯子还要腻润。
她披着的半袖同样是明黄色的薄纱所制,纱中透出一双雪藕似的白腻膀子,细细的臂围不露一丝骨感,薄雾般的丝绸间掩不住粉酥酥的娇嫩肌肤,触目只觉滑润紧致,似乎充满傲人的弹性。
女子的薄纱半臂里,仅有一件葱绿抹胸,沿边缀着艳丽的孔雀蓝,锦绫上另有银线绣样,然而裹着两团腴面似的饱满隆起。
细看之下,只见那女子生得明眸皓齿,微微撅起的双唇饱满滋润,面孔看来十分年轻,腴沃雪白的胴体却充满成熟的魅力。
“看见了,然而……你对那女子有兴趣,但这关我何事?”
洪四海纳闷问道。
“那女子的名字,叫做孟心苇,她是千岚殿长老会之中最年轻的一个成员,亦是执礼监的总执事。”
叶开直截了当说道:“我有两件事情,需要她的帮忙,但我与她非亲非故素不相识,她会帮我才怪……所以,才需要你从中斡旋,至于说孟心苇为何要听你的——那便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
“我替你办成这件事,你帮我灭了血红十字兄弟会?”
洪四海开门见山问道。
“我会派人暗中保护照料你的家人们,他们能够过上非常优厚的物质生活。”
叶开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若你真有能耐,我还可以把这家如意楼交给你一手打理。”
“小子,我躲得这么辛苦,就是为了逃避血红十字兄弟会的追捕,你竟然还让我替你打理如意楼?你是不是嫌血红十字兄弟会找我还不够容易,你要帮他们降低难度?”
洪四海讥讽道。
叶开平静说道:“我已说过,你的家人们会得到保护,而你……只要你识时务,枫影商会的薛大先生会成为你的保护人。神荒有神荒的规矩,既然血红十字兄弟会还没动我,我就不能主动去欺负别人,枫影商会是正当的商号,而不是什么整天打打杀杀的江湖势力,你懂的。”
“薛大先生?”
洪四海缓缓摇头道:“你口说无凭,我还没见到薛大先生本人呢。”
“这就要看你的能耐了,目前你还没有展示出你的能为,我有没有说错?”
叶开不耐烦地说道:“薛凝缨很忙,若是任何一个欺世盗名之辈随随便便就都能见到他,那他就不是薛大先生了,而是青楼里的老鸨,不是吗?”
“你说我是欺世盗名之辈?”
洪四海寒声道:“你认为我‘赌狂’洪四海没有本事?”
“我没那样认为。”
叶开耸了耸肩膀,摊手道:“我希望你有能耐,我希望你能摆平孟心苇,那样的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洪四海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最好能言而有信。”
叶开淡然说道:“你最好别把事情搞砸。”
洪四海轻声笑了笑,二话不说,便沿着扶梯朝楼下走去。
见洪四海这么快就已进入角色,叶开微微颔首,忽觉身后有一股清幽的暗香悠悠袭来,立时就分辨出了是何人走近自己。
“折腾了这么些天,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拿下这几家赌场,算起来,你们究竟是亏了还是赚了呢?”
来者正是千岚殿云水峰的泷夜,她此次是受到叶开的邀请而来。
“赚了,赚大了。”
叶开轻声说道:“若不是赤巢峰那些人对我一再打压,我或许还是如往日那样偶尔在炎流城打打猎,若是那样的话……我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得到质的提升,而且,我终究只会是一个势单力薄的孤家寡人一个,成不了气候。”
“成气候?叶开,你只是一个命苦的穷小子而已,又不是出身于什么帝王将相之家,难不成……你还想做什么大事不成?”
泷夜“一针见血”地说道。
叶开微微叹息,缓缓道:“时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啊……看不出来,你的口气与心气都是不小的哦。那么,说给师姐听听吧,你的远大志向究竟是什么呢……是想成为炎流城最强的武者么?还是想当上狱焰平原第一流的赏金猎人?”
泷夜好奇地问道。
“我的志向,并不远大,相对于那些心高气傲之人的‘鸿鹄之志’来说,我的心愿很渺小、很卑微,渺小到了微不足道的地步,卑微到了不值一提的程度。”
叶开苦涩地笑了笑,轻声道:“事实上,我叶家的祖祖辈辈,似乎从来都不曾出过什么志向高远的伟人呢……”
“看得出来……你们叶家祖祖辈辈都是穷人。”
泷夜点头附议,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安贫乐道,老老实实去过那种……老实人的小日子呢?”
“其实……在我小的时候,我也对这个问题很好奇。在我看来,平平淡淡活着,并没有什么不好,事实上叶家的那些祖先们虽然彼此之间性格迥异,但他们起码具备了这一项共同点——他们都不是追名逐利之人。”
叶开徐徐说道:“因此,我小时候并不理解……那些长辈们,他们为何都不肯老实一点呢?等我长大之后,我才渐渐明白,在这神荒之上,无论在任何一个国度当中,老实人——永远只会被人欺负。”
泷夜轻轻点头道:“师弟,这一点,你倒是没有说错。”
“理由,便是如此的简单,甚至简单到了不需要解释的地步。只因为不愿被别人欺负,所以想拥有强大的实力。只因不愿意仰人鼻息,所以才想要得到炙手可热的的权柄。只因希望更好的照顾、保护自己身边的人,所以才要组建势力。”
叶开沉声说道:“这世道是如何,我不管,当今之世谁主沉浮,我也不感兴趣。但……叶家的人,绝不能像狗那样对权贵摇尾乞怜,亦不能像傻子一样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强者肆意玩弄!”
说到“玩弄”这个词时,叶开的声音渐寒。
泷夜不由自主看向了叶开的侧脸,虽然叶开的侧颜依旧英朗秀雅,但他明澈的眼神……却冷如冰霜。
当叶开的声音渐寒,赌场之内喧嚣浮华的氛围仿佛亦随之而迅速冷却。
人声鼎沸的如意楼固然不可能像外边那么寒冷,但泷夜却是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说的在理。”
薛凝缨出现在了回廊的尽头,他缓步行至叶开的身后,远远瞟一眼此刻在楼下占尽风流的“赌狂”洪四海,轻描淡写道:“我真的想不到,你会用此人。莫非你不知道此人是个疯子?他与血红十字兄弟会结下的梁子,谁都解不了。”
“天才往往就是疯子,反之……亦然。”
叶开淡然说道:“我用人,唯才是举,我亦不会在意他们的过去。”
“……你开心就好。反正我也快完蛋了,我真的理会不了那么多了。”
薛凝缨坦然道:“我相信枫影商号肯定不会亏待我府中的那些亲眷,只是,另外,我心里还有一件事……”
“我会查清楚。”
叶开平静说道:“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叶家的人,记性不好,喜欢忘事,但惟独恩与怨这两件事,我们不会忘。”
“能查清楚么?”
薛凝缨反问道:“据说星烈城主人常胜的儿子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白痴,他也火大,他也想查,但既然连常胜都放弃了……”
“常胜得到了太多,他害怕失去,所以他跟我,比不了。你拿常胜来跟我比,是在侮辱我,而且你不仅仅只是侮辱我一个人。老薛,加入枫影商会以来,你跟孙老前辈的时间跟得久一些,与家父……你没有见过几次面,与我,你见面的次数也不多,所以——其实你并不了解叶家的人。”
叶开冷冷道:“敢玩弄我们的,我必然会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哪怕他们是天上的神明!”
薛凝缨沉默了片刻,朝着叶开深深躬身之后,平静告辞。
眼看着这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泷夜再也不能继续装傻,只得轻声道:“你来千岚殿的目的,我就不问啦。但是,灵体的事,你已经答应过我了啊……最近,忘情谷那边传出风声,说许多内殿的山头都不希望看到你参加今年的首席弟子竞选,那么,假如你不参加的话——你又怎样替我拿到灵体呢?”
“首席弟子竞选?就算千岚殿的九位长老齐齐跪在地上求我去参加,我都抽不出时间呢。”
叶开淡然说道:“灵体的事情,你不必操心,我说话算话便是。”
“我知道你守信,但我怕你忘记了啊……师弟,你刚刚不是说了么,你说叶家的人记性不好喜欢忘事。”
泷夜微微低下头,以耳语般的语调柔声道:“要不然……今天,我让你再加深一点印象?”
“加深印象可以,但是——师姐,你可不许再提别的要求啊……”
叶开苦笑道:“最近琐事太多,若你还给我加派任务,我可就真的安排不过来了。”
“不会的啦,放心好啦。”
泷夜牵起了叶开的手,轻声道:“那……走吧。你这如意楼里,应该有休息室之类的吧。”
叶开硬着头皮随泷夜来到贵宾休息室,心中一阵纳闷。
天知道这女孩究竟图个啥?
鬼知道她有着怎样的过去?
只是,不可否认,泷夜有张雪白精致的鹅蛋脸儿,她身形十分纤细秀美,削肩单薄、长颈如鹤,惟独胸前一对乳峰饱满柔软,而且……似乎比上次更加“蔚然壮观”了。
而上次,又比上上次更加“巍峨秀拔”。
像这样“加深印象”,有多少次了呢?叶开没有数,但绝不止一次两次。
泷夜身前丝绸抹胸的图样全被撑裹、满溢得变了形状,在灯影下浮露出惊人的起伏,抹胸上的精致绣工再难细辨;略一走动,那两只豆腐似的浑圆绵乳便颤忽忽地晃荡起来,望之令人目眩神驰,不忍须臾稍离。
“对了,师姐,上次你从炎流城回云水峰的时候……真的哭过吗?为什么?”
面对眼前的旖旎风景,叶开却是问出了一个完全不着调的奇怪问题。
甚至连叶开本人,在将这个大煞风景的诡异问题问出口之后,都解释不通自己为何突然间会问这个……
或许,是因为云水峰的掌门人凌若尤为在意此事吧。
“你能不能别说话?”
泷夜生气地白了叶开一眼。
“我……”叶开试图辩解道。
“你别说话……”
泷夜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让叶开忽然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