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山谷中,齐耀面无表情,身边十多个侍从副将拥着他默默赶路,没有一人敢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齐耀终于回神,感受到周围死寂的气氛,冷喝道:“慌什么?天还没塌,没了这两万人,寡人还有二十万大军!先找个地方歇一阵,收束残兵,到了晚上,设法回……”
话未说完,神色一冷,喝道:“什么人?出来!”
一个人牵着马从巨石后慢慢转了出来,齐耀脸上的杀气转为苦笑,这场景,真他妈的熟悉!
抬手阻止身边的人冲上去,道:“恭喜琴歌公子,破黑骑,杀齐王,这次要名扬天下了。”
琴歌颔首道:“这要多谢陛下,肯给我这个机会。”
齐耀瞳孔一缩,这少年没有否认“杀齐王”三个字,难道是真的对他起了杀心?可若是如此,为何他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口中道:“我记得公子曾言,要让我大齐和大秦斗得旗鼓相当,才能给楚人以喘息之机,怎么这次却出尔反尔,彻底站在了秦人一边?就算先前秦人势弱,但此刻形势已经反过来了吧?公子不如再反过来帮我大齐一把?”
琴歌摇头失笑,这位齐王,可是深得能屈能伸的精髓,微微一笑道:“可我怎么觉得,杀了陛下,就是在帮齐人呢?”
齐耀神色一僵。
琴歌放开缰绳,缓缓上前,道:“聪明是好事,可是自恃聪明,就不好了。陛下爱出奇兵,善出奇兵,可是为国为君,要奇正相辅方为正道……想必陛下以往曾因奇兵一事,得过偌大好处,以至养成如今的性情,凡事皆爱走捷径,却不知这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有捷径可走。陛下如此行事,最多能强横一时,想要真正昌盛,却差的远呢。”
齐耀默然,而后惨笑,他两次在琴歌手中惨败,归根到底都是他好用奇兵、爱走捷径所致,以致将手中原本可以纵横天下的筹码,几乎输的一干二净。
琴歌抬腕举剑,道:“准备好了吗?”
齐耀回神,见状浑身僵硬,冷汗直流,强笑道:“你不必吓我,你不是爱说废话的人,你若真是要杀我,又何必同我说这么多?”
琴歌淡淡一笑,道:“也许是因为我想让陛下去的更加不甘?我那被陛下出卖的连叔,可是受了不少罪呢,就这么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见琴歌就要拔剑,齐耀忙道:“且慢!”
“嗯?”
齐耀诚恳道:“连横的事,是寡人不对,寡人也受了教训,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见琴歌冷哼一声,齐耀又苦笑着继续道:“……虽然那代价并非寡人心甘情愿付出的,但……”
他实在无法继续,长叹一声,道:“罢了,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过……”
齐耀神情无奈,言语诚恳,眼中还带着疲惫,然而随着一个“放”字出口,两道乌光分别从他左右袖口出现,闪电般射向琴歌的咽喉和胸口,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侍卫忽然发难,数柄弯刀几乎同时向琴歌削去。
齐耀迅速向后退去,面前刀光闪烁,杀气纵横,他却连声音和语气都不曾变一下:“……过此事?”
下一瞬,慢的让人觉得过了一辈子,又快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叮叮两声,两道□□被先后拨开,琴歌脚下一滑,错身旋步,齐耀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到了眼前……
“锵!”利剑出鞘声的余韵还响在耳侧,雪白的剑光化为一道弧线占据了他所有视野——齐耀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凉意掠过咽喉,鲜血飞溅……
齐耀瞳孔放大,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溅出的鲜血,魂魄飞到了天际,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心中充满强烈的不甘:他齐耀,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的死掉……他是一国之君,他还要统一天下……他好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属于他的荣耀才刚刚开始,他还有许多许多……
“陛下!”
“陛下!”
七嘴八舌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语气先是难以置信的绝望,然后是绝处逢生的喜悦,最后带上了急切焦虑的担忧……
发现自己过了许久都不曾失去意识的齐耀终于慢慢回神,涣散的目光在站在一丈外的白衣少年身上重新凝聚:“你……”
齐耀开口说了一个字,却怎么也无法继续,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他的牙齿在发颤,他的舌根一片僵硬……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死了一次,从皮肤到骨髓都透着寒意,冷汗早已将一身黑袍浸透。
死亡的恐惧,不会因为你贵为天子,就减弱半分。
琴歌看着齐耀,微微一笑,道:“抱歉,剑好像有点短。这柄剑我还是第一次用,有点不习惯……嗯,我们再来一次如何?”
见少年真的作势拔剑,齐耀瞳孔瞬间缩小,难以控制的失声尖叫:“琴歌!”
“嗯?”
“琴歌……”齐耀脸色苍白如纸,靠扶着侍卫的手才堪堪站住,声音早就没有了先前的冷静,沙哑的嗓子在歇斯底里的嘶吼:“琴歌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想怎么样!”
哪怕明知这少年不会杀他,但心中还是被恐惧充满,死亡的滋味,他绝对绝对不要再尝第二次。
琴歌笑笑:“我就想试一试,齐王杀不杀得……”
“琴歌!”
琴歌话未说完,便被齐耀的破锣嗓子打断,琴歌看着已有崩溃迹象的齐耀,感叹自己说实话总是没人信,展颜一笑,道:“其实你这次是真的猜对了,我今日的确没有杀你的意思……”
终于得了“不杀”两个字,齐耀脚软了下,重重的喘气,好一阵才咬牙道:“所以你要说,你追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吓一吓我?”
他脖子上的血已经凝固,但那一道细长的血痕看着可怖之极,这让他口中的“吓一吓”三个字,显得很有说服力。
“自然不是,”琴歌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手中的长剑,淡淡道:“一月之内,兵逼南楚。能做到吧?”
齐耀闭了闭眼,他此刻才真的放松下来……有要求,就是好事。
口中道:“……能。”
琴歌笑笑,道:“既然陛下说能,那么琴歌就放心了。当然,若陛下认为琴歌一人一剑,奈何不了陛下,也可以当琴歌没有说过。告辞。”
后退几步,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人开口:“陛下,琴歌公子不是楚人吗?他为什么要我们……”
齐耀面无表情,道:“你还敢猜他在想些什么?难道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那副将低头闭嘴,默默叹了口气,想起同秦人正面绞杀在一起而死去的十万将士,想起被坑死在琴歌面前的万余精兵,还有刚刚死过一次的齐王……怎么会不够?实在是太够了啊!
只听齐耀淡淡道:“此次我们也不算输,如今我们是后继无力,但秦人没了琴歌,一样也打不下去。回去以后和秦钺商议休战,然后转道南楚。吩咐他们,去了南楚,多拿东西少杀人。”
“是。”
齐耀又道:“他此行必然是回楚去了。你们回去以后,立刻暗中召集人手,务必要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陛下……”
齐耀知道他要说什么,冷哼道:“剑杀不了他,就用刀,用火,用□□!他一日不死,寡人如芒刺在背,食不能下咽,睡不能安寝……”
“陛下,”副将苦笑道:“琴歌公子武功心智都太过骇人,若万一惹恼了他,化身刺客,根本防不胜防啊!”
齐耀瞪了他一眼:“为何要让他知道?寡人不会死不承认吗?”
副将低头不吭气,其余的人却偷眼看下齐耀:陛下,您强。
心中莫名有些轻松:还好,他们那个有时候很靠谱,有时候又很不靠谱的死不要脸的齐王陛下,又回来了。
……
堪称豪华的大帐中,余生闷哼一声,唇角渗出鲜血。他挣扎了两下起身,依旧半跪在地,低头抿唇不语。
“寡人让你跟着他,”虽然踹了余生一脚,秦钺却依旧处在盛怒之中,冷森森道:“你就是这么跟的?”
余生低头:“属下无能。”
秦钺怒笑一声,狠狠一脚踹了上去:“既然无能,寡人还留你何用?”
余生跌出去两步,张口吐出一口鲜血,秦钺大步上前,还未有何举动,陈策匆匆进门:“齐使来了!”
秦钺冷冷道:“不见!”
陈策道:“齐使说,琴歌公子走时,曾去见了他们陛下一面!”
秦钺猛的一脚踹翻面前的书案,拂袖而去。
秦逸目送他离开,才上前扶起余生,从怀中掏了药瓶,取了两颗丹药给他,余生看也不看,一口吞下,道了声多谢。
秦逸叹道:“你这又是何苦,陛下让你跟着琴歌,用意你还不清楚?这几个月以来,你一条消息未曾传回去也就罢了,居然关键时候还把人给弄丢了,你让陛下怎么能不生气?”
余生平静道:“我是暗卫,不是密探。”
秦逸一噎,道:“你这人怎么……”真是死脑筋!
余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暗卫的规矩,跟了谁,便为谁效死,没有监视控制一说……暗卫永远都不会成为密探。”
暗卫学会背叛,学会监视出卖……这是所有当权者都不愿看到的。
秦逸默然片刻后,才道:“所以陛下生气,不是因为你放走了琴歌,而是因为你没有跟他一起走?”当然更多,是因为那个人猝不及防的出走,产生的迁怒。
余生嗯了一声。
秦逸目光落在门外,口中道:“既然如此,为何你还留在这里?”
余生沉默片刻后,道:“公子不愿我跟着他。”
秦逸道:“那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愿意跟着他?”
余生一愣,他的性子,从来都是做得多,说的少,怎么可能同琴歌说起这些?
秦逸叹气,道:“那你想过没有,也许他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余生愣住,这么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在公子见客或谈论秘事的时候主动走远,习惯了在公子暗示他回避的时候识趣的离开,可是他从来没想过,也许公子,他并不是为了防备他,而是不想让他夹在他与秦王之间为难……毕竟,他从未告诉过公子,在跟随他的一刻,他就不再是秦王的人。
一颗死寂的心忽然又开始跃动起来。
秦逸看着余生手忙脚乱的冲出门外,忽然苦笑:秦逸啊秦逸,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坏人。
忽然眼前出现琴歌坐在昏黄的灯光下低头看书的情景,那灯光,温暖安宁的想让人一辈子沉溺进去……
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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