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游学去了?”李建成手撑在案上起身,隔着书案神色不善的看着林博远,冷笑道:“先前还说他在闭门读书,怎么孤一说要见他,就游学去了?”
林博远面不改色,躬身道:“殿下,先前安大人问家侄这几日在做什么,他这几日的确在闭门读书没错啊!可是今儿刚刚去游学去了!”
李建成冷笑着重复:“今儿刚刚去游学?”
“正是。值得您收藏”
李建成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才冷然道:“来人,备马!孤要亲自去看看,咱们这位林大才子,到底到哪里去游学了!”
拂袖而去。
林博远抹了把汗,快步跟在后面,忐忑不安的上了马,飞奔回林府。
刚下马,就看见跟着林若的车夫满头大汗跑过来:“老爷,老爷!不好了,少爷他游学去了!”
林博远愣了下,干咳一声道:“游学就游学去了,什么叫不好了?”
车夫一愣,道:“老爷您知道啊?”
林博远斥道:“废话!阿若去游学,老爷我能不知道?”
转而向还骑在马上的李建成拱手道:“殿下,您听到了,家侄儿的确是游学去了,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李建成冷笑一声,冷冷道:“派人去给我找!如今整个天下都是大唐的,我看他能跑到哪儿去!”
调转马头,如飞而去。
若林若果然是存心躲他,既然消息都已然传到林府了,林若怎么可能还在里面等他?
目送李建成走远,林博远拍拍魏征的肩膀,欣然道:“老魏,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魏征一愣,道:“什么人情?”
“这个,”林博远眼神示意车夫:“不是你安排的?”
魏征会意,苦笑道:“我倒是派了人来报信,可是太子爷的马快,我的人这会儿还在路上呢!我还以为是你提前得了消息……”
话还未说完,林博远已经神色大变,一把揪住车夫的衣领,道:“阿若果然是游学去了?”
“是啊!”车夫丈二摸不着头脑,道:“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知道个屁!”林博远大怒:“他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要去游学?不对,问题不是这个……他去游学,怎么你没跟着一起去照看他?”
“我……我……”
车夫还没答上话,林博远一连串的问题便出来了:“他就带了小书一个人?怎么走的?骑马还是雇车?带够盘缠没?他们在哪儿下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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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没找到。”一身灰衣,装束利落的汉子低头半跪在李世民面前,道:“属下无能。”
“没找到?”李世民放下手中的文书,声音中难掩诧异:“你是我手下最好的斥候,只晚了两刻钟去追,居然追丢了?”
汉子低头道:“属下顺着痕迹追到渡头,问到有两个装束和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顺流而下朝江南去了。属下快马追到下一个渡口,找到那一对兄弟,他们说,林公子告诉他们,他负气离家出走,可又从没出过门,不敢真的走远了,所以掏了二十两银子和他们换了衣服,让他们在渡口做出主仆状来,这样他的家人就以为他渡河去了,能让他们着急一下……”
李世民顿时无语,这位林才子,行事可真是不讲究:“然后呢?”
汉子道:“属下问清楚他们的装束,又找人画了林公子的画像,回长安重新探查,发现他们在渡口附近搭了辆送稻草的牛车,竟又回了城。因那时天色已晚,城门已关,属下天亮进城后才查到,他们在城门附近的客栈住了一晚,购置了些东西,又买了两匹马,第二天城门一开,便又出城去了……”
李世民轻笑一声,道:“那个时候,大哥的人正在城外铺天盖地的找,谁想他竟回城睡大觉去了……后来呢?”
“后来属下带人顺着官道追下去,追了半日也没找到他们的踪迹,最后却在长安城找到了那两匹马,原来才刚出城三里,林公子便跟路人用那两匹马换了一辆驴车,说是骑马太颠。林公子还故意和书童争辩几句,让那换马的以为若是此事让林公子家人知道了,必然是要追回的,所以一个字都不敢对人提起。要不是他牵着马去马市问价的时候,那伙计说眼熟,恰好被属下听见,只怕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后来属下又在渡口附近找到那辆驴车,那渡口的人都已经认得属下了,一看见属下就告诉说,林公子雇了一条小船,说是下江南去了……”
那汉子也是头大如斗,他是斥候,善于勘测痕迹不错,可真从没遇见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简直漫无目的的随处乱走,兜来绕去的——这哪里是在逃命,这是在玩躲猫猫吧!
“倒是有趣,”李世民失笑,伸个懒腰起身道:“这些日子闲在家里,骨头都酥了,正好出去游玩几日,顺便打点猎物回来。”
“殿下,”身边人忙阻止道:“您这个时候出城,只怕……”
李世民淡淡道:“这个时候不出城,难道留下拜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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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长安城不到三百里的山谷中,林若坐在溪边,津津有味的啃着烤鱼,赞道:“小书,就你这手艺,天下都可去得了!”
小书坐在他身边给鱼抹盐,闻言得意道:“那是自然了!公子你不知道,当初老爷给您挑书童的时候,可仔细了,小的我凭着长相俊秀、口齿伶俐,还有铺床、叠被、赶车、做饭、捞鱼、摸虾、缝缝补补这一身的本事,才好容易杀出一条血路,抢到了这个位置的。”
又犹有余悸道:“记得那个时候,还有一个小屁孩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除了懂规矩,居然还识字,啊呀!差点就被他给比下去了,幸好老爷看他手上没有茧子,嫌他娇气没肯要,否则小的这会儿都不知道流落到哪儿去了!”
林若大笑,又看自己的手,感叹道:“我这手上也没甚茧子,幸好有伯父养我,否则的话卖身都没人要呢!”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小书忙念了一句,又正色道:“公子爷,这些话可不好乱说的。”
林若见他一脸认真,投降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说了。”
将手里的鱼吃完,扔了鱼骨,擦下手就那么向后躺了下去,枕着胳膊叹道:“这山山水水的风景是不错,可惜看多了也腻,最关键是路太难走,再好的风景看在眼里,也只剩了个累字了——回头我们在附近找个小镇住段日子,等腻了再走。”
小书迷惑道:“可是公子我们不是在跑路吗?这样被追兵追上了怎么办?”
林若噗嗤一声失笑,道:“小书你想多了,我们是在跑路,避避风头而已,又不是在逃命,哪里会有什么追兵?要是真到了要被人动兵来追的地步,我也就不跑了……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又不是野和尚,能跑到哪儿去?伯父还在太子府做着官儿呢!”
小书瞪大了眼:“那我们之前,又是趟河又是钻洞的,有时候还往回走两圈,不是为了躲避追兵啊?”
林若道:“你没看我每次上路之前先丢铜钱吗?你主子我正练习卜卦呢,我算着朝哪个方向走大吉大利,就走哪边,看能不能遇到什么好事儿,可谁知道,走了这七八天了,连棵草药都没挖到过,可见这卜卦之术,丁点儿用都没有。”
正说着,被小书扯扯袖子,林若道:“又烤好一条了?这条你吃吧,我已经饱了。”
小书继续扯他的袖子,吞了口口水,悄声道:“公子,您今天出门前,丢铜钱了没?”
林若漫不经心道:“都说了不准了,还丢他做什么?”
小书快哭了:“公子,我觉得……你下次还是丢一下吧!”
林若终于察觉不对劲儿,手撑在地上坐了起来,看着山谷口整齐站着的二十多个身披简单甲胄的军士:“……”
小书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谴责的看着林若:“公子爷您不是说没有追兵吗?”
“也许是……呃……”林若眨眼:“巧合?”
小书指着从军士后面转出来的三人,愤然道:“巧合?”
林若面不改色道:“当然是巧合!”
小书也顾不上和他争了,咬牙道:“公子爷,您、您快跑吧!小的挡住他们!”
林若翻了个白眼:跑?开玩笑吧!他又不姓秦名叔宝,哪有这个本事?
扬起笑脸,道:“李兄,真巧啊,你也来游学?李兄今日口福不错,我家小书手艺一流,来尝尝咱们的烤鱼?”
“不巧,”李世民将缰绳扔给随从,缓步上前。他身高腿长,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给人一种重若千钧的错觉,仿佛迎面而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万丈高山,越是靠近便越是让人心惊。
小书已然吓得脸色惨白,死死拽着林若的袖子,舌头打结:“公、公子……”
李世民走到近乎失礼的距离才停了下来,居高临下看着林若,好一阵才哑然失笑,声音低沉浑厚:“长安才子,果然名不虚传,是世民,小看了天下英杰。”
这就没意思了啊!咱们李兄林兄的打哈哈不好吗?林若叹气,认命的准备站起来行礼,却被李世民弯腰按住肩膀,起身不得。
李世民握着林若的肩膀,心道这少年好生单薄,骨骼这般纤细,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放手,下意识捏了下才淡淡一笑,挨在他身边坐下,顺手接过小书手中的烤鱼,道了声谢,竟真的吃了起来。
那些军士也分散开来,拾柴的拾柴,打猎的打猎,摆出一副野营的架势来,小书见状,再次扯林若的衣袖,悄声问道:“真、真是巧合?”
林若揉着肩膀不吭气,李世民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小书,道:“这位小兄弟,我那些弟兄笨手笨脚,手艺粗糙,你去帮帮他们如何?”
小书看看李世民,再看看那群军士,最后看向林若,迟疑道:“公子……”
“去吧去吧,”林若挥手道:“把你的看家本事拿出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宜室宜家全能好书童!”
小书挠挠头,哦了一声去了,林若挪到他的位置接手烤鱼,李世民见少年借机从他身边躲开,也不以为意,低笑道:“怎么这就玩够了,肯出来了?”
林若挑眉一笑,道:“可是扫了殿下的兴?不如殿下当做从来没看见我,咱们再开一局?”
李世民摇头失笑,道:“本王倒真的很好奇,若是你自己不出来,本王是不是就永远找不到你。”
林若低头翻着烤鱼,并不答话。
这一局,于他,于李世民,都宛若游戏,他带着小书这个累赘,李世民也只带了些许侍卫,没有动用丝毫特权,甚至连猎犬都不曾出动……最后看起来是他胜了一筹,主动站出来,但两个人都清楚,李世民已经越追越近,他很快就无处可躲了。
李世民看着少年精致的侧脸,微微有些失神,他出身世家,不知见过多少绝色,容貌却少有及得上这少年的,而气度风华,更是无出其右者。
此刻向来逍遥自在的少年那低头敛目、双唇轻抿的模样,竟显出几分脆弱来,想必这些日子被他步步紧逼,餐风露宿的也并不好过,李世民放软语气,轻声道:“稍后本王就要启程回京,阿若不若与本王同行?”
这句显然是为了给他面子而说的废话,林若依旧不答,李世民笑笑,埋头吃鱼,也不再说话。
片刻后,林若将鱼烤好,换手递给李世民,道:“殿下,草民不明白,草民到底何德何能,竟劳动殿下亲自出马?”
他自认以自己的分量,连动用李世民手下将士的资格都没有,大不了李建成派几个人找他几日便罢,却不想竟是李世民亲来。
李世民接过,淡淡道:“明面上的理由,是四弟元吉参了本王一本,说本王明知父皇喜好音律,却还逼你出走,是以本王不得不亲自请你回长安,以证清白……嗯,阿若的手艺比你那书童还要好上几分。”
林若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那两下翻烤看出他的手艺的,问道:“实则呢?”
李世民笑道:“实则自然是为了赴林兄之约,林兄是不是忘了,曾约了世民欣赏林兄的技艺?”
真是好强大的理由。
林若取下最后一条鱼自己吃……他虽然已经饱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有点牙痒。
李世民笑笑,道:“我并未说谎,本王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正好出来散散心,找林兄聊天下棋,岂不是比留在长安要有趣的多?”
林若看着李世民,道:“殿下当初去见草民,并未瞒着人,想必家伯父十分感激殿下对草民的‘提醒’,让草民能及时脱身……便是当初草民未能‘领悟’殿下的深意,殿下的赠琴和劝慰之情,与太子殿下的逼迫相比,也足以让人心生好感。只是草民不明白,伯父在太子殿下的从属中并不出众,不得太子信任,且才干也只能算是平庸,值得殿下如此算计吗?”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你实在太过谦虚了,林大人并非才干平庸,而是永远只做分内之事罢了!居我所知,林大人委实是位奇人——只要是其分内之事,必能尽善尽美,而超出他职责的,却是一指不沾,不管是账房先生,还是五品官员,似乎对林大人并没有区别,本王甚至怀疑,便是给林先生一个宰相做做,他也依旧能尽善尽美。林兄不觉得,如林大人这等人,做一个小小的洗马,实在太过屈才了吗?”
林若道:“洗马虽小,却是太子近臣,日后太子登基,家伯父自然前程无量,何来屈才之说?”
李世民笑笑,不置可否,继续道:“当然本王如此行事,除了惜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在太子从属中,林大人虽看似平平无奇,却是所有人中人缘最好的,连魏征这等人都将他视为至交……如今因林兄出走之事,大哥对他多有苛责,以致许多人对他颇有微词,这,便是世民此番最大的收获了。”
又讶然道:“怎的听到林大人被太子殿下苛责,阿若似乎并不担心?”
林若道:“伯父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太子殿下的为难算不得什么,只要我平安无事,伯父自然也能自保无虞。”
李世民叹道:“你们叔侄二人,倒是令人羡慕。”
林若知道他和林博远之间的默契和信任,让李世民心生感慨,耸耸肩不语——若李世民和林博远一样无欲无求,自然也能和父兄相处和谐,否则,既要抢家产,还想一家亲,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他虽不说话,李世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不置可否,道:“林兄的问题,本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林兄可否也回答我一个问题,林兄既然出走,为何又不全力以赴,甚至还主动现身?”
林若道:“不全力以赴,自然是因为用不着全力以赴,主动站住来,自然是因为目的已经达到。”
“哦?”
林若耸耸肩,叹道:“这天下是大唐的天下,伯父又在朝为官,我还能躲一辈子不成?躲得越久,于伯父,于我自己便越是不利。我此行的目的,不过是避过尹妃的寿辰罢了,毕竟才刚刚发誓永不抚琴,便立刻破誓献媚于陛下庶妃,实在太过难看。如今尹妃寿诞已过,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李世民哦了一声,道:“但如今林兄之名,已经传入父皇耳中,父皇亦痴迷于音律,只怕林兄此番回去,依旧难免被逼破誓。”
林若道:“只要错过尹妃寿诞,此事便有许多法子可想。”
“哦?”李世民讶然道:“许多法子?”
“嗯,许多法子。”林若点头道:“我可婉言相求,请陛下下旨,有了陛下的旨意,便是破誓,也不至太过被人诟病,这是下策。”
李世民点头,林若继续道:“我也可以请那云姓书生一起,演一出不打不相识的好戏。当初赌约之事,我和他可说是两败俱伤,我发下重誓,他则名声有损。可若是由他出面,再三请我放弃赌约,重拾琴艺,此事立刻便会成为一桩佳话,那云姓书生只要不是傻的,便不会拒绝我,这是中策。”
李世民道:“然则全长安的人都找不到他,你能找到?”
林若道:“我自然是知道他是谁,才会有此一策。”
“哦?”李世民道:“既然你知道他是谁,那这一策,便该是上策才对吧?”
林若看了他一眼,道:“他对我心怀恶意,我不曾报复也就罢了,还要同他演戏成全他的名声……这怎可算是上策?说是它中策也是因为下策实在太糟糕的原因。”
李世民失笑,道:“那请教一下,上策又是什么?”
林若不语,却扔下烤鱼,从袖中掏出一只竹笛,低头就唇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世民猛地回神,却见林若一挥手,将手中的竹笛丢进水里,少年冷哼一声,道:“上策便是……我说并不弹琴,就不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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