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原太子洗马,如今的秘书少监林博远,一个从四品的小官,担任着整理典籍图书的闲职,这样的人,若不是有个名动天下的才子侄儿,很多人都不会注意他的存在,而知道他的人,对他的印象也是默默无闻、忠厚老实八个字。
显然具备这两样特质的人,在官场这种竞争激烈的地方很难出头,林博远本人也缺乏必要的上进心,于是越发让人看不上。只是今日,他却成了金銮殿上众人瞩目的焦点,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说点什么。
“臣听闻众位大人在此跪请陛下惩处家侄林若,阿若不过是一布衣百姓,没有资格上殿,所以臣过来,想替他问诸位大人一句话。”
在金銮殿上对朝中大臣问话,不管是林若还是林博远,都是没有这个资格的,所以林博远说话的对象,是皇帝李渊。
李渊原本对林博远没多少印象,每次他去林府的时候,林博远都会识趣的避开,在差事上也从来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其实他一直有些奇怪,为什么平平无奇的林博远能养出这么惊才绝艳的侄儿来?不过现在他却觉得林博远也不是全然没有优点,这个人至少胆子很大。
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谁不是诚惶诚恐?可这位默默无闻的秘书少监,却依旧举止从容、声音平稳,有一种平实却笃定的气质,让人不自觉的相信他,愿意去听他说些什么。
“准。”
李渊也想听听,这种时候林若到底想说些什么。
林博远从容谢了恩,站起身来,退到一侧才转身,面对站在殿内的一众大臣,朗声道:“下官叔侄二人想问诸位大人,各位大人意欲诛杀林若,为的是私怨,还是国法?”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这样的问题,他们根本不屑回答,也无需回答。
见无人接话,林博远神色不变,继续道:“若是诸位是为了私怨,要杀了阿若给裴大人出气,下官无话可说。但我林氏虽仅余二人,身单力薄,却也不会引颈就戮,唯有回府坐等强人杀手上门,以死相拼!”
此言一出,便有好几人想要开口叱骂,但看看周围人的模样,又强自按捺下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若是诸位是为国法,下官便在此地,阿若也静候家中,无论是要抓要审,我叔侄二人无不遵从。”
闻言李渊微微皱眉,其余官员也露出异色,面面相觑:这位林大人,今儿是来干嘛来了?投案?
却见林博远说完神色一肃,剑眉一扬,声音一提,又断然道:“只请诸位大人再勿要这般,以彰国法之名,行泄私愤之事,置国家律法于不顾,陷陛下于不义!”
不要脸!这厮也太不要脸了!
众人听的瞠目结舌:臭不要脸的居然一腔正气的和他们说什么国家律法?真正挑衅国家律法的,不正是他家的宝贝侄儿吗?
“林博远!”李神通大怒,逼近一步喝道:“你说我们是以彰国法之名,行泄私愤之事?林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朝廷重臣,我们请求陛下将他法办怎么就成了私愤?”
李神通乃是李家除李世民之外战功最为显赫之人,一身南征北战中练就出来的气势极为惊人,这一发怒,换了胆小之人早已两腿战战,但林博远却恍如未觉,直视李神通双眸,道:“敢问郑国公,您是在刑部任职呢,还是受命侦破此案?如今案发方才半日,刑部尚在勘察,陛下也无定论,郑国公便豁然插手,要求捉拿郑国公大人您指定的‘凶手’……郑国公此举,不是为了私愤,难道是认定了刑部和陛下要徇私枉法,所以出于为国的一片公心,提前制止不成?”
李神通会带兵打仗,嘴皮子却不怎么利落,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便有一人接口道:“林大人这话说的也太强词夺理了吧?这案子谁是凶手一目了然,我等出于义愤,请陛下下令惩戒凶手,有何不妥?”
林博远道:“到底谁是凶手,你我说了却不算!”
转向刑部尚书窦承济,拱手道:“窦大人,您是刑部尚书,如今诸位大人都称知道谁是凶手,您知道吗?”
窦承济脸色一僵,嘴唇动了下,最后一扭头,硬邦邦道:“不知!”
他也清楚这“不知”二字一出口,等于将这殿上的人得罪了干净,可他更不敢说出“林若是凶手”的话,这话一出,以这位林大人的嘴皮子,不把他说成昏官庸官才怪,搞不好还成了当面欺君——毕竟现在所谓的证据,都和杀人没有直接关系,给一般人定罪是足够了,可是对林若……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好让他得意这一次了!
果然林博远满意一笑,对李神通等人道:“诸位大人,连刑部尚书都不知道凶手是谁,各位又……”
“陛下!”窦承济忙打断他,道:“裴大人之案虽不能确定林若是凶手,但他的确最有嫌疑,请陛下下旨,允臣将他带入刑部审讯。”
可不敢让这张嘴再说下去。
李渊一语不发听着他们争论,此刻窦承济再次请旨,他脸色一沉,依旧没有说话。
窦承济正要再接再厉,却见林博远噗通一声在他身侧跪下,道:“陛下,尚书大人既说阿若有嫌疑,要押入大牢审讯,臣不敢有丝毫怨言。唯求陛下开恩,可怜阿若年幼体弱,用刑时有些分寸,莫要让他在结案之前,就屈死在大牢中,可怜他才十六岁……”
说着便已经哽咽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道:“阿若命苦,半个月前,就因为身边的书童说了一句‘你就不怕七窍流血而死吗’,便被抓入大理寺折磨的生不如死,小书更是被酷刑……好容易陛下开恩,捡回来一条小命,如今才不过半月却又因为一句‘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又要……”
“杀人不过头点地,”林博远转向窦承济等人,愤然道:“你们若容不得阿若活着,让人来杀就是了,为何非要借国法之名行事?我林家一家老小性命是小,朝廷律法尊严是大!你们这样一次次秉国器而私用,举律法为屠刀,抓人定罪宛若儿戏,你们就不怕让百姓寒……”
“胡说八道!”李神通怒道:“这次的事和上次岂可同日而语?上……”
他猛地警觉,看一眼神色变得很不自然的李渊,硬生生将话音一转,道:“裴大人一案证据确凿,你还要强词夺理!若他不是凶手,他为何会送麻绳为程仪,为何会在裴大人遇害的地方祭奠他那个书童?”
林博远神色不变,淡淡道:“总不会是为了杀人吧?”
“你!”
林博远道:“一截麻绳、一杯酒、三炷香、还有一句话……于杀人何益?阿若做这些,难道就是为了告诉诸位,裴大人是我林若杀的不成?他是傻了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李神通冷哼道:“那是他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林博远惨笑一声,道:“下官一个从四品的小官,阿若更是布衣百姓,我们有什么可以有恃无恐?若真有所凭恃,阿若何以会因下人的一句无心之言就差点丢了性命?”
李渊不安的动了动,林若因为小书一句话就被抓入大理寺的真正原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每次一想起来就既是后悔愧疚,又是脸红……实在太幼稚了啊!
心中因裴寂死了而抛到脑后的怒意又重新涌了上来,当初他分明交代裴寂要“好生照料,仔细查问”,且每日都要亲自询问进展,以裴寂的性情,在这种情景下怎么可能还出纰漏?分明故意阳奉阴违,一心置林若于死地……
明明知道是朕珍视的人,却一面每天在他面前谎话敷衍,一面令人将人朝死里磋磨……真真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却听窦承济反问道:“林大人是想说,令侄做这些,都只是巧合?”
“自然不是,”林博远面不改色,道:“今日是小书的头七,昨晚小书托梦给阿若,所以阿若今天天一亮就去江边祭祀,路上不巧遇上裴大人,所以说了几句气话……窦大人,说几句气话,不算犯法吧?”
“你以为将这些推到死人身上就……”
“够了!”李渊一拍龙案,道:“裴寂乃当朝重臣,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窦承济,朕命你十日内破案,缉拿凶手,若是做不到,你这刑部尚书也不用做了!”
“陛下!”
李渊不理,又道:“林博远你转告林若,让他这十天不要出京,等候刑部前去问话。”
“是!”
“至于其他人,”李渊冷冷道:“你们没正经公务可做了?若觉得自己比窦承济能干,就自己到刑部查案去,等找到凶手,再来跟朕说什么严惩法办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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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诀?”林若看着“妖书”的扉页,道:“这名字好生耳熟……你是不是欺负我忘记了一些事,所以拿我的东西来糊弄我?连这点道歉的诚意都没有吗?”
“妖书”上顿时出现愤怒字体:“我说了很多次了,你吐血和我没关系!你自己死了书童导致情绪失控伤了自己,我就是运气太坏赶上了!”
林若冷哼一声不再说话,翻开书看了起来,这篇妖书“补偿”给他的养生术并非是他想象中的如同五禽戏一类的东西,而是一篇练气诀,他从没听说过世上竟然会有这种单纯的练气诀……但这一篇,他不仅看得懂,而且觉得异常熟悉。
这篇练气决感觉充满攻击性,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养身治病的。如今天下一统,他不觉得练一身武艺能有多大的用,不过反正闲着也闲着……
“少爷,林川回来了。”
林若将书放下,道:“进来。”
林川进门,低声道:“少爷,都安排妥当了。”
林若问道:“找的什么人?”
林川道:“都是些地痞流氓,平时明抢暗偷、调戏妇人的事没少做,有的手上还沾着人命。我让人跟他们的头头说,里面金银珠宝无数,随便藏一点这辈子都享用不尽,他们立刻就动心了,没怎么劝就答应了,还主动接手了放火的差事。”
又道:“裴寂死了之后,裴府的人又要办丧事,又要应付官府问话,这会儿正乱成一团,东西都还在船上,仅几个家丁守着……那些御林军早在下午就被调了回去,听说一人挨了五十军棍。”
林若点头,道:“等再过半个时辰就动手,那个时候正是码头人最多的时候,而且雨也该停了。”
“是,”林川应了一声,又道:“不过这些人都是些不服管束的,头领对他们的约束有限,说是让他们帮忙的时候顺手牵羊模点东西,到时候见了好东西,只怕会哄抢起来……”
林若摇头道:“闹大闹小都没关系,只别让人查到你头上就是了。”
林川笑笑,道:“少爷放心,再怎么都查不到小的头上。”
又道:“小的派的那人扮的是给齐王殿下干脏活的郑大,刚刚‘不小心’让其中一个小贼见了他手腕上的刀疤。”
林若点头,林博远的好人缘,让他三教九流认识的人无数,不仅消息灵通,做起事来也方便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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