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用过晚饭,跑了半日腿的林川过来,按照轻重缓急一一回话:“秦王殿下那里小的已经去传过话了,殿下说知道了。”
林川迟疑了下,又继续说了下去:“小的感觉秦王殿下本来是准备直接答应下来的,但听小人说了这是为了感谢他送的玉佩之后,脸色沉了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道了谢,说要和幕僚商议一下。少爷,其实秦王殿下很看重您,小的去的时候,他们一边通传一边就直接将小的领了进去,可见早就得过吩咐,且后来秦王殿下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细细问了少爷您的近况……不过小的怎会在外人面前说少爷您的事,就说都好。少爷,你说咱们这样急着和秦王殿下撇清,会不会开罪秦王殿下?”
太子和齐王已经得罪死了,陛下那边也闹的不开心,若是再和秦王殿下交恶,这日子就甭想过了。他家少爷虽然厉害,可也经不住这没完没了的折腾啊!
林若正自己跟自己下棋,颇觉无聊,一面落子一面漫不经心道:“你想多了,那句话若真是为了撇清关系,我又怎会让你去说,岂不是平白让人难堪?”
他和李世民也算半个朋友,且在这件事上立场一致,他撇清什么啊撇清?而在更隐晦的一方面,所谓撇清的话,别说找不相干的人去说,便是自己亲口说他也觉得是没有必要的——李世民又不是真正的蠢人。
林川一脸纠结:不为撇清还能为了什么啊?
他跟在林博远身边的时候,向来是听令行事就好,从不问东问西,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少爷跟前,有点儿按捺不住。
林若一向不吝啬于满足身边的人的好奇心,毕竟他们越能领会他的意思便越能好生完成他交代的事,省的自作聪明又出什么岔子。解释道:“我杀了裴寂,最大的受益人是秦王,若没有你带的那句话,秦王为了回报此事,无论我的要求如何过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从裴家的船上流出的那些东西,是太子和裴寂1党1羽竭尽全力也要追回的,秦王殿下能从他们手底下抢些出来,也必然是全力以赴、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了的,用途上想必也早有安排……若是因为我一句话,秦王便一意孤行改变主意,岂不是让手下人寒心?
“我并不想欠他这么大的人情,让你带这句话就是为了告诉他,无论他怎么做,与我其实是并不相干的,若有更好的法子,让他尽管去实施,并不会妨碍我的计划……秦王说要与幕僚商议,可见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林川道:“那若是秦王最后真的不按您说的做,真的没有妨碍吗?”
林若重新拿起棋子研究棋局,口中道:“这句话实在问的多余,要是完全没有关系,我吃饱了撑着让你跑一趟呢!我早说了我对夺嫡不感兴趣,你怎么会觉得我会一心替秦王谋划?”
“既然有妨碍,那……”
林若摇头道:“不过是一步聊胜于无的闲棋而已。”成就成,不成便算了。
林川点头,开始说下一件事:“可儿姑娘那边是小的亲自去的,已经应下了,说随时恭候。”
林若一面落子,一面道:“直接就应了?”
林川答道:“不是,小的说了以后,可儿姑娘一开始很惊喜,但又有些忐忑,委婉的问少爷您知不知道尹鸿飞的事儿。小的照实说了,又告诉她说若有所顾忌,不来也没关系。这次可儿姑娘很快就答应了,还向小的打听您的喜好,什么妆容啊、熏香之类的……小的哪里懂这个,就告诉她,她喜欢打扮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
林若嗯了一声,道:“那姑娘心地不坏。”会主动提及尹鸿飞的事儿,显然是怕连累到他,并不是自私自利的性子。
林川又道:“少爷,可儿姑娘虽然应了,但云端那种地方,哪里是少爷您去的?所以小的自作主张去找了一条画舫,这会儿正好是游湖的最佳时候……若是少爷不喜欢,小的去会宾楼订个院子?”
林若无所谓:“那就画舫吧!”
于是林川再回第三件事:“天然居那边小的没亲自去,派去的人回话说,这个月的席位已经定满了,下个月的要等下个月月初的时候才能预定——这些话显见得都是糊弄人的,小的原想回头再自己跑一趟,不想还没去,天然居就自己派了人来,说明儿的桌子正好有人退订,问您需不需要,还说若是少爷您明儿没空,等哪日有空提前说一声,他们好留意着。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哪有那么巧就有退订的?而且天然居的位置既然这么紧俏,就算真有事去不得了,转给别人也是个人情,怎么会退订呢……少爷咱们还去吗?”
“那就不去了,”林若道:“让他们明儿送一桌去画舫吧。”
“可是少爷,”林川一愣道:“听说天然居的东西不外卖。”
林若道:“放心好了,他们会答应,而且答应的高高兴兴。”
对于真正的规矩,林若向来是尊重的,但是这家的规矩显然是因权势而定,那他也不必放在心上了。
不管天然居背后的人是谁,既然主动向他示好,那么他的要求越多、越过分,对方只有越高兴的份。
一顿饭的示好,还不足以让他改变立场,真正的敌人,也不会拿一顿饭来贿赂他,既然无关紧要,那就乐得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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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雨后的空气舒服的让人想唱歌,被雨水冲刷一新的满湖荷花莲叶,漂亮的像要灼痛人的眼。
在湖边亭亭玉立的可儿姑娘,却无心欣赏美景,咬着唇,期待又忐忑。
林公子要听她弹琴!
做梦也没想到,这样大的惊喜竟然会落在她的身上!
院里的嬷嬷比她还要高兴还要紧张,整一个下午围着她转,在她的首饰匣子里挑剔了半天,嫌这个俗艳那个寡淡,最后一咬牙硬是花了几百两银子给她添置了一支玉质绝佳的簪子,又去成衣店买了最贵的衣服令人修改,用她的话说:“让林公子看上,这是多大的造化啊!只要让林公子听你弹完一曲,哪怕一个字的夸奖都没有,以后你的身价也要翻上好几番……这可是林公子指定要听你弹琴呢!”
身价翻上几番……可儿笑容明媚,心中却苦笑:这算是好消息吗?
嬷嬷一面拿着簪子在她头上比划,一面继续道:“林公子是何等身份,连陛下想听他奏一曲都要折节下交,能得他青眼,连你的身份都清贵起来了。就凭着林公子点名要听你弹琴,就足以让那些富家公子趋之若鹜了,若是家世一般的人家,便是聘你为妻都不嫌丢人。就算没那个造化,日后做了人家的妾室,也不会被人过于轻贱。”
看见可儿有些诧异的眼神,嬷嬷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管你信不信,我虽爱钱,却也希望你们有个好归宿,都是我从小养大的孩子,怎么会不望着你们好呢?狠心将你们卖到这里来的又不是我,既然已经入了贱籍,若不狠狠心打消你们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你们过得只会比现在更苦……如今你有这样的机缘,嬷嬷只有为你高兴的份儿。”
可儿眼中泛起感动之色,低头不语。
不过嬷嬷的话里有几分真心,她的感动中又有几分真意,却只有她们自己清楚了。可儿原本如同朝拜圣地一般的心情,在嬷嬷一二三数着利益的话语中,慢慢低落:我这么脏,这么脏……
等嬷嬷走了,可儿对着镜子一遍遍试着妆容,想着传说中的那个人喜欢什么样子的呢,明艳的?娇媚的?端庄?含羞带怯的?
画了又洗,洗了又画,总觉得不尽人意,想起林川那句“你喜欢如何装扮就如何装扮”的话,默默的问自己:我喜欢如何装扮?我想让人看见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对着镜子沉默许久,竟渐渐红了眼睛……
可儿收回思绪,看着来接人的小船停稳,接过丫头手中的瑶琴,拒绝了她们的搀扶:“你们回去吧。”
稳稳的跳上小船。
她不娇弱,更不高贵,那个人既然要见她最真实的一面,她带着这些个自抬身份的丫头做什么?
小船渐渐靠近画舫,可儿闻到一股香味,不是什么清雅的熏香,而是食物的味道……这是……在炝锅?
等上了画舫,味道就更浓了,烟也大,这下不仅鼻子,连眼睛都不舒服起来,可儿连打了两个喷嚏,眼睛也红了。
引路的小厮没带她进船舱,而是径直去了船头,可儿松了口气:船头在上风处,虽然还是有股味道,但比刚才已经好的太多。
小厮退到一旁,做出请的手势,可儿知道这是到地方了,整理了下发簪和衣领,转了出去,等看清面前的景象,顿时一愣:船头只有两个人,一身儒服的少年懒懒的挨在宽大的靠背椅上,脸上盖着一片荷叶,看不见容貌,而她见过一面的林川正拿着一个大蒲扇在少年身边严阵以待,以防风向骤变,将画舫另一头的烟雾吹过来。
看着和想象中全然不同的场面,可儿有点不知所措,便见林川招呼道:“要不要来一片荷叶?”
“啊?”来一片荷叶?做什么?
这一声刚出口,便听后舱传来“刺啦”一声大响,林川立刻紧张起来,好在这次没有呛人的烟雾吹来,一个中年妇人掀了帘子从舱里出来,道:“最后一锅料调好了,加了水已经煮上了!”
说完转身回去了。
林川松了口气,加水就表示没烟了啊!
林若撤下脸上的荷叶,眼睛微红,揉着额头道:“在画舫里吃火锅,这是谁出的馊主意呢?”
林川抬头看天,假装没听见。
林若这才看见站在一旁的可儿,点头道:“可儿姑娘这身衣服不错。”
可儿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道谢或谦虚的话还未出口,便听林若继续道:“待会儿吃火锅不会撩着袖子。”
可儿一愣,而后紧张顿去:她以为传说中的林公子必然是如天上仙人一样清傲无尘的存在,不想竟然是这样平易近人的……不对,不能用平易近人来形容,平易近人这个词本身就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她见过许多所谓平易近人的达官贵人,看着亲切随和,其实骨子里就没将她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每到这时,她总会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来,以满足这些人良好的自我感觉。但现在,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船头布置的有琴台,可儿过去坐下,道:“公子想听什么?”
“想弹什么就弹什么吧!”
林若叹气:听琴和吃火锅这两件事,实在不该放在一起做的……这烟熏火燎的。
不光他没在这种情境下听过琴,可儿姑娘也从没在这种情景下弹过琴,定了定神才开始调音,而后带了几分青涩的琴音响起。
是“杏花游”,林若闭上眼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带着几分期待几分忐忑的穿梭在花丛中,杏花灿若烟霞,少女却无心观赏,心中忽而喜,忽而忧。
琴声一顿之后,又猛地一盛,仿佛炸开的烟花,如同小姑娘瞬间爆炸般的心情,难以言喻的惊喜、羞怯和雀跃将心填的满满的快要溢出来……这是看见了心上人。
而后鼓足勇气迎上去,微颤的琴音暴露了少女若无其事的外表下那紧张的砰砰乱跳的心……
琴声渐缓,少女登车离去,带着几分满足,几分怅惘,和几分懊恼——方才在情郎面前,怎的表现的这般拙劣……
一曲尽,林若睁开眼睛,道:“可儿姑娘不常弹这首曲子?”
可儿点头,有些忐忑,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选了这一曲,也许因为如她这样的人,也曾有过寻常少女一样的梦?
林若点头:“弹的很好。”虽然有些生涩,却灵气十足。
可儿粲然一笑,脸色微红道:“往常并没有这么好。”
林若道:“不是你的错。”
又道:“若要一直这么好,就不要问别人想听什么。你高兴弹什么便弹什么,不管什么时候,只当弹给自己听……你放心,真正爱琴的,不会挑剔你弹的是什么曲目,而其余的那些,你若是显得高傲些,他们反而觉得更有面子。”
可儿应了一声“是”。
高兴弹什么就弹什么,或许以前她没有这个资格,但现在有了……林公子说她,弹得很好呢!
抬头看向林若,问道:“公子想听什么?”
不等林若说话,却又微微一笑,道:“今日公子想听什么,可儿就高兴弹什么。”
林若懒得去想这句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想了想,道:“可会那首‘笑傲江湖曲’?”
可儿一愣,道:“公子说的可是那日赌斗的时候,那位云公子弹的曲子?”
林若点头。
可儿歉然道:“公子莫怪,那首曲子并未流传出来,只怕除了那位云公子,无人会奏。”
林若讶然道:“当日有不少精通音律之辈在场,怎么没有人整理出曲谱来吗?”
可儿道:“我听人说,当日的确有人曾记住过,可后来公子您又弹了一曲‘将进酒’,他们一时忘形……等后面再想整理时,却怎么都记不全了。”
林若叹道:“可惜了!我从未听过这么快意逍遥的曲子,好生喜欢。可惜那姓云的小……琴技太差,指法粗糙不说,意境更是全然谈不上,这么好的曲子让她来弹,简直折磨我的耳朵。早便想找个人好好弹一次给我听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你不会也没关系,待……”
“咳!咳咳!”
林若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扭头一看,却见一个身材纤细、穿着短襟的少年站在船舱门口,一脸气鼓鼓的表情,胸口剧烈的起伏,正恶狠狠瞪着他。
林若停了停,眨眨眼,神色不变,伸手对那少年一指,继续说下去:“……待她教你。”
可儿一愣,林若道:“你运气很好,若是我教你,你只能弹给我一个人听,若是她教你,以后就是你的。”他自然可以将曲谱写出来给可儿让她去练,可如今正主儿在前,颇有些不好意思。
“啊?啊!”
可儿先是茫然,后是醒悟,忙起身道:“这位……是云公子?”
云娇娇不理,怒道:“我为什么要教她?”声音清脆悦耳,可儿立刻听出这位云公子,原来是位云小姐。
林若反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云娇娇冷哼一声不说话。
林若道:“你既然连饭都做了,教个琴有什么?”
云娇娇气的说不出话来。
林川咳嗽一声道:“云小姐,船上备有方便吃火锅的胡服,您要不要去换一件?”总不能一身厨子打扮来教琴。
云娇娇一摔帘子进去了。
林若转向林川:“为什么她会在船上?”说人坏话被正主儿听见,真是……好生尴尬。
林川低头道:“少爷恕罪,天然居的人说火锅必须现做现吃,她是天然居的老板,据说味儿调的最好,小的就让她过来了……实在不知道她就是那个云蛟。”
林若哦了一声,原来天然居背后的人是秦王,他还以为可以更有趣一些呢!
片刻后云娇娇出来,依旧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船上原替可儿备了套胡服,但云娇娇没穿,而是换了一身男装出来——幸好林若年纪尚小,并没比云娇娇高出太多,束了腰也不觉太大。
“不要想不通,”林若好脾气劝她:“你教她曲子,她指点你琴艺,而且我还可以请你吃火锅……算起来还是你占了便宜呢。”
请她吃火锅?云娇娇大怒,正要说话,可儿惶然开口道:“林公子,奴家……”
云娇娇对林若道:“我是欣赏可儿姑娘才教她的,可不是为你!”
拉了可儿的手道:“来,我们不理他!”
见云娇娇拉了可儿去学琴,林川道:“云小姐去教琴了,火锅怎么办?”
云娇娇道:“锅底已经煮上了,剩下就是爱吃什么放什么了,有你们家那个明目张胆偷师的厨娘在就够了……我出来原是准备下船的!”没想到正好听见林若在说她坏话!
林川不再说话:还有的吃就好。
可儿被巨大的惊喜埋没,感觉如在梦中:林公子指点她的琴艺,云公子教她曲子,以后,她就是第二个会笑傲江湖曲的人?
想要快快的学好,一时又有些忐忑,原本是来侍候人的,如今却成了学琴,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时不时看一眼林川,又细细揣摩云娇娇的神色,待发现这两人竟全然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时,也渐渐放开心扉,竟和云娇娇越谈越投契起来。
不算宽敞的船头上,凉风习习,荷叶的清香中混着香辣的火锅味儿,一身儒服的少年懒散的窝在椅子上看书,娇美的少女们挤在一起窃窃低语,年轻的护卫坐在栏杆上,关注着周围的动静,脸上带着笑意……空气中渐渐弥漫起某种名为温暖的气息。
不多时,火锅煮好,连炉子一起端到了外面,林若进去换衣服,云娇娇不屑道:“你们这些所谓才子,就爱穷讲究。”
林若懒洋洋道:“知道你不高兴,不过又不是我让你来的,谁让你来你冲谁发脾气去啊!”
云娇娇气的直跺脚,林若转身进舱。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数月前的赌斗仿佛发生在上一世一般,与裴寂等人一比,他和云娇娇之间的恩怨,直与小儿斗气一般,且这位云大小姐,也不是存心坏他前程,不过是抱着天真的让这个“负心人”丢脸并后悔莫及的心思罢了。此事他原就没太放在心上,连当初都不曾起过报复的心思,如今就看的更淡了。
虽然做不成朋友,但更算不上什么仇人。
这几个月云娇娇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整个人变了很多,以前是踌躇满志,现在是意兴阑珊,以前不管看谁,都是一种居高临下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远目光,如今却仿佛从天上落到了地面,虽然带着豁出去了似的任性,却不再那么惹人厌。
林若进舱换好衣服,正要出门,忽听外面林川一声大叫:“少爷,扶稳了!”
林若刚抓住窗棂,便听轰的一声巨响,脚下猛地一震,而后剧烈摇晃起来,外面有得意的笑声传入耳中。
林川在外急声道:“少爷,您没事吧?”
“无碍。”
震荡渐止,林若缓步出舱,却见一艘比他们的大了近倍的画舫停在一侧,一块木板搭在两条船之间,十来人气势汹汹冲了过来。
林家那三两个下人也都集中过来,站到林若身旁。
可儿一见画舫上的来人立刻白了脸,下一刻却又漾出笑脸,欢喜迎了上去,语气幽怨,声音娇嗲:“尹公子好久不曾去看奴家了,奴家托人捎信也直说忙忙忙,却原来是忘了人家,带着新人游玩呢!”
为首的锦衣青年对可儿的反应很是满意,冷哼一声,将她推到一边,道:“回头再收拾你!”
一挥手道:“给我砸!”
可儿上前抱住锦衣青年的胳膊,娇声道:“尹公子,咱们不理他们,你带奴家去……”
“啪!”
可儿摔跌在地,捂着脸颊,唇角慢慢流出鲜血。
锦衣青年在她身上啐了一口,骂一声:“贱1人!”
又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砸!”
可儿强撑着起身就要上前阻拦,一把懒洋洋但好听的声音响起:“让他砸。”
可儿一愣抬眼,便看见一身胡服的少年正抱着胳膊悠然靠在船舱上,静静看着这边的闹剧。
其实船上已经没什么东西可砸了,火锅炉子早在撞船的时候就已经翻了,炭火和汤汁洒了一地,其余能摔碎的也都碎了,所以这一帮人砸的很不尽兴,很没有气势,而静静站在一旁看戏的几人,更是让人不爽。
锦衣青年冷哼一声,大摇大摆上前,一面道:“他1妈1的知道老子是谁吗?连老子的女人都敢碰,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来人!给爷打断他们的腿,让他们涨涨记性,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他们这辈子都惹不起的!”
又咦了一声,道:“这两个小的可别打脸,这么漂亮,一会儿咱们乐呵乐……”
林川断喝一声:“闭上你的鸟嘴!”
大步冲了上去,还未冲到近前,却见锦衣青年脚下一滑,一头栽了下去。
锦衣青年惊呼一声,而后化为惊恐的惨叫,看着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的火炉,直惊得魂飞魄散,惊恐中连声音都变了调,尖细的刮得人耳朵疼。
尖叫声达到一个高1潮后猛地停了下来,锦衣青年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通红炭火,感觉到自己被揪住的后领,狠狠喘了口气,闭了闭眼,正要呵斥身后的人怎么还不扶他起来,便见面前那个懒洋洋靠在船舱上的少年叹了口气,语气很是无奈:“多什么事呢?”
“意外,意外,”林川很不好意思,他原本是来打人的,谁知道要打的那个家伙在他面前扑倒,他顺手就抓了,想了想问道:“那我松手?”
林若还未说话,锦衣青年已经尖叫起来:“不要!不要!”
慌张道:“好汉,好汉,你扶我起来,我给你银子,很多很多银子!”
林川不理,看向林若:“少爷?”
林若叹气,道:“算了,救都救了。”
林川哦了一声,手一偏,将锦衣青年扔在一边,青年手忙脚乱站起来,大怒道:“妈……啊呀!”
话音未落,膝盖又是一软,再次摔了下去,又被林川一把提了衣领拽起来。
林若摇头道:“真是不小心啊!”
锦衣青年这次没有再骂,神色惊疑不定,第一次摔倒他没留意,可是第二次……那膝盖突然而来的酸麻,绝对不正常!
却见少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连走个路都会出意外,生命就是这么脆弱……你说是不是?这次幸好我的护卫就在旁边,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啊!嘴巴贱的人,老天爷都看不顺眼呢。”
锦衣青年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林若笑笑,站直了身子慢慢走近,悠然道:“不是问我知不知道你是谁吗?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看着少年慢慢走近,锦衣青年吞了口唾沫,明明是弱不禁风的少年,可他这样一步步逼近,他却心慌的不能自已,仿佛走过来的是洪荒巨兽一般,身后十几个彪形大汉的簇拥,也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安全感,色厉内荏抬头道:“你、你谁?”
林若停下脚步,看着他道:“林若,我叫林若。”
锦衣青年的冷汗刷的一声就出来了!这一个名字,吓得他几乎肝胆俱裂!
林若!那个林若!
那个陛下杀了大理寺卿、贬了宰相给他出气的林若!
那个死了个书童都要杀个宰相去祭的林若!
那个杀了宰相,杀了陛下第一宠臣还没人能把他怎么样的林若!
在这长安城,尹鸿飞一向嚣张惯了,他妹子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太子对他客客气气,秦王他都没放在眼里……没见他爹让人打了秦王手下最重要的谋臣一顿,完了陛下还把秦王一顿臭骂吗?
但在这长安城,也许别人不敢把他怎么样,可这个人敢!他就算杀了自个儿,都没人会替他出头的,而且他要杀人的话,若不是自己说出去,谁知道是他杀的啊!没见刚才自个儿就好几次差点“失足”身亡或毁容了吗?
又想起刚才自己那张臭嘴里吐出的话和少年先前口口声声的“意外”,仿佛觉得绳索已经套在了脖子上,顿时舌头僵直,话都说不利落了:“林,林公子,都,都是误会……”
林川扶正了椅子,林若施施然坐下,抬抬下巴点着满地的狼藉:“误会?”
尹鸿飞吞了口唾沫:“赔,我赔!”
一面忙不迭的从怀里掏钱,一面对手下吼道:“还不快过去给爷借钱!”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
尹鸿飞出来玩,虽然会带钱,但也不太多,不过和他一同过来的人不少,加起来就极为可观了,尹鸿飞将收拢来的钱递给林川,问道:“你看这个……若是不够,我、我、我再派人回家去取……”
林川道:“这些钱赔锅子和画舫是够了,不过……”
林若接口道:“不过我家护卫救了你一命,可不是钱能赔的。”
尹鸿飞哭丧着脸,道:“那用什么赔?”
林若淡淡道:“命,当然要用命来赔。”
尹鸿飞面若死灰:“啊?”
林若道:“不过你的命就算了,这位可儿姑娘琴弹得不错……若你一炷香的时间内把她的卖身契送来给我,今天的事儿,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尹鸿飞眼睛一亮,如同死里逃生:“真、真的当没发生过?”
林若不理,林川提醒道:“一炷香。”
尹鸿飞一个激灵,飞快向自己船上扑去:“快快快,快靠岸,备马,去云端!”
带着一众人瞬间走的干干净净,可儿在云娇娇的搀扶下过来,两个人看着林若,神色都有些茫然:这少年,这一句话就将尹鸿飞吓得屁滚尿流的少年,真的是她们认识的那个人?
可儿定了定神,道:“是奴家连累公子,让公子扫兴了。”
林若摇头:“是我连累你。”
可儿一愣,旋即有些反应过来:林若说是要听她弹琴,可是却不过听她弹了一曲便自顾自看书去了,可见并不是真的为了听琴,那他的目的……
却见林若继续道:“害你受了委屈,身契就当我的赔礼,没了那东西,无论你以后何去何从,总不会让人随随便便卖了。”
又对云娇娇道:“今儿的锅子是吃不得了,三日后记得替我留个桌子。”
云娇娇冷哼一声道:“早就订满了,哪还有什么桌子!”
林若笑笑不语,等云娇娇和可儿相携离开,才对林川道:“待会你去一次魏大人府上,让他将藏起来的画儿交给太子殿下,再让太子送给刑部尚书窦大人。告诉他,他要是做到了,我以后就老老实实做人,绝不再惹是生非……要是做不到,我就要将他私藏画儿的事儿捅出去啦!”
林川应了一声,林若又道:“如果他说不在他手上或已经烧了,你就告诉他,我可以再送他一幅……要多少幅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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