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沈珊姑的详细路线说明,傅凌衣很快便到了孙学圃的住处。
是个小小的山坡。
这山坡上居然盖着两排屋子,却都是以木板拼凑成的,东倒西歪,显然算得上是济南城的贫民窟。
那个在当年被比为曹不兴、吴道子的大画家就住在这种地方?
傅凌衣皱了皱眉,他不会以为是因为孙学圃喜欢这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当一个人,尤其是孙学圃这样有名的画家,在当年如此备受追捧,想来定然是名利双收之辈。
这样住惯了锦绣阁楼,吃惯了美味佳肴的人会受得了这种苦寒?
还一受就是这么多年?
就算是为了体验生活,好将更多的人情世态绘进画里,也用不着苦哈哈在贫民窟呆这么多年。
还如此的隐姓埋名,将自己从江湖上彻底的抹去。
傅凌衣已经猜测到孙学圃大概过的不会如意,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变成这种样子。
昏暗而仄陋的房间里,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旁,坐着个弯腰驼背、满头白发的老头子,神情说不出的落寞萧索。
他的身上已没有半点属于活人的生机,他活着似乎只是为了等死。
即便有人进到他的房间里,他的眼睛仍是空洞无神的凝望着黑暗房间里的某处,似乎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在意。
行尸走肉一般。
傅凌衣一怔,有些不敢相信:“你是孙学圃?”这真的是那位大画家?
那白发老头子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木然道:“是,我就是孙学圃,问卦两分银子,批命一钱。”
傅凌衣皱眉又问了遍:“二十年前的那个画家孙学圃?”
孙学圃淡淡道:“我就是画师孙学圃,只不过二十年前就改行了,你们若是来要画像,只怕来迟了二十年。”
傅凌衣这才松了眉头,他支着额头,瞧着孙学圃道:“我们来不是为了向你求画,而是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一旁的楚留香已将那副画像从广袖抽出来,他一边在桌上展开那幅画,一边问道:“我们想问问这幅画是不是你画的……”
他的问题还未完全问出便猛地停了语声,因为楚留香已注意到一件事。
不只是他,傅凌衣也突然意识到了,孙学圃的脸上既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带丝毫情感,就像是一个最拙劣的画师所画的白痴人像,他整个人都像是已只剩下一副躯壳而早已没有了灵魂。
他没有看那副画像,也没有看傅凌衣和楚留香,仍是空洞地凝注着前方。
傅凌衣抬头看向楚留香,楚留香同样低头看他,两人用眼神交流:
傅凌衣看了看孙学圃的眼睛:这……他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楚留香点头:似乎是出了问题。
两个人正面面相觑,纠结着要怎么问,孙学圃反倒突然开口道:“我的确成了瞎子。”
他这副坦然认命的样子让傅凌衣更加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好在有楚留香,他虽然同样同情孙学圃,但他也知道同情在此刻是无用的,于是也就直接问了:“你虽已瞧不见画上的人,但你也应记得她的,她是一个美人,一个你必定不会忘记的美人。”
孙学圃呆了呆,突然道:“你说的这幅画,可是宽两尺,长三尺,画上的人可是穿着件青色的衣服,镶着蓝边,脚下伏着只黑色狸猫……”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语声竟突然颤抖了起来。
到后来,他不仅声音在抖,就连整个人都在颤抖,一张空虚的脸,此刻看来竟是惊怖欲绝。
傅凌衣冷冷看着他,眼看着孙学圃身子抖的越来越厉害,就要坐不住了。
傅凌衣突然伸手握住了孙学圃的手腕,“我说,这个人是谁?”声音冷冷如冰雪,那种寒意能让发昏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孙学圃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怔了一会,哑声道:“这个人叫秋灵素。”
傅凌衣和楚留香这才知道二十年前秋灵素和西门千他们的爱恨情仇。
原来二十年前,秋灵素找到最有名的画师,也就是孙学圃,她要求孙学圃为她画四副画像。
因为她要将这四幅画像送给四个男子,这四个男子都曾经和她有过一段感情,而此刻,她却要和他们断绝来往了。
至于孙学圃为什么成了瞎子,则是因为在画成后,秋灵素设酒备宴,灌醉孙学圃后,竟生生挖下了他的双目。
这让傅凌衣和楚留香不由感叹:这女子简直是心狠手辣,她不仅要让西门千他们思念她一生、痛苦一生,居然还因为“不想孙学圃再为别的女人画像。”这样的原因挖了孙学圃的眼睛。
对画师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他的眼睛,秋灵素此举简直是毁了孙学圃的一生。
因为孙学圃对秋灵素所知甚少,只能为他们说明秋灵素为什么要画这四副画像。
不过除此之外,孙学圃还告诉了他们一个更重要的线索:出城五里的乌衣庵,孙学圃就是在那里为她画像的,庵中的住持素心大师,乃是秋灵素的至交好友。
既然找到了新的线索,傅凌衣和楚留香便决定前往乌衣庵去找那位叫素心大师。
迈出门槛的那刻,傅凌衣回头看了眼孙学圃。
对方白发苍苍、弯腰驼背,俨然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傅凌衣冷嗤道:“怎么?眼瞎了心也瞎了吗?”
这些年他虽不与人结识,但也听过不少人的名字,其中有一位长歌门的弟子,也是因为一件事导致双目失明,但却没有活成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相反,照旧写字作画,弹琴奏乐。
孙学圃怔了怔。
又听楚留香叹道:“目虽已盲,心却未盲,以心为眼,难道就不能作画么……孙兄,你仔细想想,多多珍重。”
孙学圃眉目皆动,突然大声道:“多承指教,不知二位尊姓?”
只听一片静悄悄的,哪里还有人在。
傅凌衣和楚留香并肩下山,这座山虽然偏僻,也没什么美丽的花卉风景,但夕阳下普通常见的山花自有一种烂漫动人的味道。
傅凌衣舒服惬意的仰头看天,只见湛蓝的天空飘荡着大片大片的洁白的云朵。
傅凌衣忍不住道:“楚留香,等此间事了,我们可以在甲板上晒晒太阳,听听海风,嗯,如果能准备些水果点心那就更好了。”
楚留香声音带笑:“好。”
阳光、海水、美食与友人,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情很好。
他回答的这么简单痛快,傅凌衣不由侧脸看他:“楚留香,你怎么答应这么痛快?”
他摸着下巴,故作怀疑道:“你不会想让我付账吧?”
楚留香同样摸着下巴,故作怀疑道:“你有钱吗?”
傅凌衣呵呵:“……楚留香,你想死?”怎么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留香忍不住笑,“不想不想。”
两人虽在说笑,但脚下可不慢,很快奔到了山下,只见一辆乌篷大车停在山坡前,这种乌蓬车正是济南城最常见的代步。
白日间终究不能施展轻功,楚留香偏头询问傅凌衣的意见:“要不要坐车?”
傅凌衣皱了皱眉:“楚留香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怎么突然这么说?”
傅凌衣薄唇翕动,传音道:“这里不是贫民窟吗?怎么会有一辆马车等在这里。”
楚留香并非心思愚笨的人,他转念一想,已然明白了:“你是说他是故意等在这里的?”
傅凌衣点头:“应该是。”他继续传音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是将计就计,还是不予理会?
不是怎么办,而是怎么做。
傅凌衣相信楚留香的决定。
楚留香只觉得心里温暖,但同时心里又生起了一点很奇异的感觉,他不懂那是什么,但他突然很想伸手握住傅凌衣的手。
算了,这种想法被傅凌衣知道的话,会被打死的。
于是,楚留香转而对着傅凌衣勾唇而笑。
那笑比阳光还要温暖。
那种温暖亲近的目光让傅凌衣耳朵尖一红,他不由抿紧了唇,恶声恶气道:“我说,你还不去问!”
楚留香就像看待一个可爱的小孩子,声音也是满满的无奈宠爱:“我去我去。”
于是他走过去问道:“这辆车可是在等人么”
那车夫圆圆的脸,满脸和气,笑道:“就等着你走来咧!”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城外有个乌衣庵”
那车夫笑道:“你老找着俺,可找对人了,俺前天还送俺老婆上香去着,你老就上车吧,保险错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