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记文理来了,记离问:“天都快亮了,难道你一夜没睡?”
文理说:“父亲不也没睡吗?”
记离深深叹了口气,问:“有事吗?”
文理说:“我看父亲实在是太劳累了,我想……”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记离警惕起来,说:“有事就说嘛。”
文理说:“我也没有什么可尽孝心的。我得到了浙州有名的奇女子……”
记离打断他:“是不是工于诗词歌赋的?”
“父亲也知道此人?”记文理受到了鼓舞。
记离说:“我见过她的诗文集,听说是才情不逊色,名噪天下的人啊。”
“不止才情呢。”记文理仿佛受了鼓舞,忍不住眉飞色舞地说,她够得上是国色天香的人物了。
记离道:“听你这口气,你见过了?”
文理道,岂止是见过?就在他手里。他不敢私自留下,特把她奉献给父亲,带在军旅中,也省得寂寞。
记离没有发作,不动声色,似乎很平静地说:“你和赵龙各走一路。他得了美女,统统杀掉;你得了美女留给老子,你们俩,哪个是最孝?”
文理有点发毛,审视着记离的脸,一时无法猜度记离的真实用意,不敢作答。
记离问他人在哪里?
文理说:“人,我带来了,在外厅候着呢。”
记离说:“先让她休息吧,我累了,明天再见。”
文理小心翼翼地说:“父亲不会怪我莽撞吧?”
记离扔给他一句话:“你自己去想想吧。”
净鞭三响,辛州大堂里上下鸦雀无声。文武官吏分列两侧,人人都能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记离的脸毫无表情,腰间的玉带向下压,压到了肚子下面。这通常是他发怒要杀人时惯有的动作,他身边的人都怕见到这个动作,不知道今天要拿谁开刀。
记离扫视帐下,忽然问:“胡大海来了吗?”
胡大海站了出来:“末将在。”他上前几步,小心地溜了记离一眼,心里直打鼓,这种气氛里,叫谁谁都吃不消。
记离绵里藏针地问:“辛州一仗,你有很大收益吧?”
胡大海胆怯地向上望望,说:“末将谨守军规,未敢造次。”
记离劈头便问:“你抢了几个女人啊?”
胡大海大惊,急忙否认:“这是有人诬陷,求大人做主。”
记离说:“若讲诬陷,那就是我诬陷你了?”这话说得更重。
他随后叫了声:“把人带上来。”
当大门外带上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时,胡大海傻了,扑通一下跪下去,连连叩头:“求主公饶命。”
记离问:“你自己说说,你该当何罪?”
胡大海镇定一下自己,稍稍抬起头,在人群中搜寻,一下子看到了记文理,这是他惟一的靠山,便投去求救的目光。但记文理自顾不暇,扭过脸去,他正为给记离送去美女而后悔呢。
胡大海只好自救了,他弦外有音地说:“我胡某人是犯了军条,前有车,后有辙,犯这一条的不止我一个。”他这话是暗敲记离的,假如记离真的把才女苏坦妹送给了记离,他还怕什么?别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别人不知道,许你州官放火,就得让民户点灯。
“说得好!”记离不愠不火地说:“也有人献给我一个美女,现在也请出来让大家看看。”
他一摆手,士兵拥着苏坦妹上殿来。她的美丽和高雅气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想看,又不敢直勾勾地看,不知记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记离转向胡大海,问:“你说前有车、后有辙,是不是指这个女才人苏坦妹呀?”
大概在场的人都听说过这个名字,此时不免悄声议论起来。
苏坦妹这时开言道,人都说记离军纪严明,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抢男霸女!
记离不理睬她,说:“知道是谁把这个美女献给我的吗?是我的亲侄子,我的养子记文理!”
记文理吓得魂不附体,从座位上惊起,跪到了地上,连说:“我该死,我该死。”
“这也是一种孝心吗?古书上没有记载吧?愚才先生。”记离掉头看愚才先生。
愚才先生尴尬地一笑,未置可否。
记离说:“赵龙还押在南陵的牢中,他的罪过是什么?是滥杀无辜,他在江西破建德时,为了激励将士忘掉眼前小利和女色,竟杀死了许多年轻女人,为此,我原打算将赵龙正法。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很多人为他求过情。”
大厅里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
记离接着说:“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不能杀赵龙,甚至可以说,他的狠毒是事出有因。”
坐在旁边的姬瑶长长地吁了口气。
记离说:“金银财宝,人人所爱;美女,也是人人所爱。可因为美女而毁掉了我的大将,毁掉了大业,就非同小可了,就从我做起吧。”
众人都不知他要干什么,记离先命令把黄初拉出来!
黄初被拉上大厅,人都快瘫了。
记离说:“这是我身边小小的掌印吏,他也敢贪赃枉法!来人啊!”
早已预备好的刀斧手整齐有力地吼了一声,从殿外上来,分别站到了胡德济、黄初身后。
记离下令把胡德济、黄初拉出去斩首,将尸首放在十字街口暴尸示众三天。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胡大海好不后悔。他何必临死抓垫背的要咬记离一口呢?这不是不识好歹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惟一能救他一命的是为记离南征北讨,是不可不倚重的大将。
于是胡大海大呼:“主公,看在我战功的份上,饶我一死吧。”
这一喊,记离实怔了一下。他下此令前,并不是没考虑过其他将领的感受如何。经胡大海这么一喊,记离不能不悚然心惊,他能不想到可能发生的灾难性后果吗?
愚才先生看出记离内心动摇了,便不失时机地劝说记离网开一面,可改死刑为杖刑,念他是初犯,其人猛善战,大功屡建……他还没敢说出过格的刺激话来。
但这一会儿,记离又变得镇定了。
记离说功是功,过是过。
这一来,愚才先生不能不晓以利害了,否则会因小失大。
愚才先生附在记离耳边小声提醒,要防止事急生变,胡大海统十万大军,在浙东征讨,他却在这里被正法,他万一想不开,负气叛乱,不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吗?
记离早已将这顾虑放到脑后了,所以他的心不为所动,他明显看到了胡大海脸上的得意之色,更加愤恨。
这话本是悄悄话,记离却公布于众了,他向众人说:“你们知道愚才先生跟我说什么吗?”
众人颇为紧张,愚才先生更是紧张而又尴尬。
记离承认愚才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他怕手握重兵的胡大海叛变。
真是语惊四座,好多人吓了一跳,愚才先生更是有无地自容之感。
记离道:“如果是这样,我宁可冒着胡大海反叛的风险,也要执法如山,非杀胡大海不可。”
人们都低下头不敢看他,更不要说犯颜直谏了。
记离于是下令:“将犯人推出去斩首示众!”
卫兵押着不停叫嚷的胡大海和半瘫的黄初出了大门。
那里已围了好多人看热闹,一见胡大海、黄初被推出来,往前拥来。
刽子手把二人分别踹了一脚,让他们跪下,在背后举起了刀。
杀了这两个人,人们并没有松口气,堂上还站着那个久负盛名的才女苏坦妹呢!人们实在想不出记离会怎样发落她。
当记离的目光转向苏坦妹时,镇定自若的苏坦妹说:“原来你就是记离,你方才执法如山,倒也痛快。你想对我怎么办?你既知我是谁,请你马上放了我。”
记离说:“我读过你的诗。我也很敬重你,但是,今天时间、场合的需要,都让我必须对不住苏小姐了。”
众人疑虑地看着记离。
苏坦妹问:“你要把我怎么样?”
记离说:“我也知道,我对不起苏小姐。你是无辜的,但我不能不这么做,否则无法约束将士。我不得不借苏小姐人头一用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得背后冒凉风。文理甚至以为父亲疯了。愚才先生表示反对,记离没理睬。
苏坦妹冷笑,原以为记离军纪严明,得人心,想不到如此狠毒,与匪类有何区别?
记离要杀苏坦妹,令在座的人大为骇异,连一向崇拜记离的姬瑶都接受不了,她说了一声“慢”,站起来为苏坦妹辩护,这太不公平了!不可以这样借人头用。苏坦妹有什么罪?就因为她是个女子吗?就因为她长得美吗?
记离一时怔住,没想到姬瑶起来反对。
文理也求情说:“我愿替苏坦妹伏法!请父亲不要屈杀她。”
“住口!”记离怒,叫道:“先文理拉下去杖五十!”
立刻上来两个士兵,拖起文理在堂下开打。看着文理挨打,记离对众官说:“你们记住,永远不要以身试法。”
姬瑶挺身而出:“下一个是不是该打我了?”她倒毫无惧色。
记离说:“你并无实在官职,你下去吧,这里没你说话的余地。”
苏坦妹在一旁又一次冷笑说,可怜啊,站了一屋子的须眉男人,枉为官,都不如一个女子仗义。
“好啊!”谁也没想到,姬瑶使起了性子。把头上的官帽往地下一掼,不顾而去。
这举动又引发了一场骚动不安。
记离气得呼呼直喘,但依然不饶地高叫:“把苏坦妹拉出去正法!”
苏坦妹这时说话了:“记离,你是个懦夫!你连女人、连美丽都惧怕,美丽也是罪过吗?你总有一天会众叛亲离的!”
“住口,拉下去!”记离又喊。
苏坦妹被押出去了。文理又被扶回了大堂,他大有不忍之色,直挺挺地跪在地下,说:“求父亲杀了我。”
“不,”记离说,“你是出于孝心,并无罪过;我不接受这种孝道,也是对的。你并没有像胡大海一样以身试法,我并不是徇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