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一般人都会回答“不是”的,但是谁能想到顾显彰能够这么清新单纯不做作呢?
“我才不会安慰你呢。”顾显彰本来就累,奔波了一晚上,明天早上还要起来跟那么多人换心思,现在徐清让非但帮不了他,反而还处处给他扯后腿,他能在她跟周清扬吵架的时候耐着性子等了那么久就已经很难得了,没想到走出来她居然又闹幺蛾子了。
顾显彰也是人,还是个脾气跟徐清让比好不了太多的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蹲在地上的徐清让,说道,“你这个人,不仅挫,不能干,还非常不知所谓。二十几岁的人了,从来没有一刻活得清楚明白过。你爸以前在的时候能给你撑起一片天,好了,现在你爸不在了,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还能继续这么不长进下去吗?”
“你说你,浑身上下能找得出什么优点?除了你那张脸长得还行,就剩下你名字取得不错了,可惜这两样都是你父母给你的。你还有什么,属于你自己创造的,能拿出来说一说的东西?”
他这些话,虽然有一半是出于火气,但也有一半是出于真心话。按照他的成长经历来看,徐清让能长到今天这么大,完全就是祖上积德,跟她本人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是人,总不可能靠着运气永远走下去,运气总有用完的那一天,到了那天,她又该怎么办呢?
徐清让听了他的话,一时半会儿觉得有些接受不了。她刚刚才认识到自己跟她一直看不起的邱薇娅等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她并没有资格看不起别人,顾显彰就对着她的脑袋来了这样当头一棒。她仿佛被人打懵了,半晌回不过神来,过了会儿终于能够感觉到痛了,豆大的泪水顺着她的眼眶掉了下来。
是啊,她什么本事都没有,唯一能够依仗的也就是她爸爸和她爸爸手上留下来的钱,现在她爸爸没有了,钱也终究有用完的一天,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又该怎么办呢?
平生第一次,徐清让心中有了一种名叫“惶恐”的感觉。
她其实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以前妈妈去世的时候,她害怕徐泽不再属于自己一个人,总是作天作地,不想让他结婚,不想让他再有其他孩子。她害怕跟人分享,别人家的孩子拥有那么多的爱,然而她只有父爱,她不想有人把她仅剩的这点儿爱都分走了,所以想尽了办法要赶走出现在徐泽身边的人。
那个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惶恐过。
可能是因为她觉得她自己,能够把握住徐泽的心理吧。毕竟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无论她怎么作,他都不会不管自己的。甚至徐清让还知道,她越是这样,徐泽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就越多,越不会去关心别人,越没有人跟她分享爸爸。
作,成了她在徐泽面前刷存在感的一种手段。她也是凭借着这种作,多年以前长期占据着她爸的大部分注意力。
但是徐清让知道,假如徐泽不爱她,是不会允许她这么作天作地作大死的。
一般人要是碰上了,不管她平常多么乖巧懂事,肯定早烦了,哪里还有精力来理会她呢?
就好比现在的顾显彰,他不喜欢自己,跟她在一起也是责任多过感情的,以前她尚且能够仗着父亲在,她有钱,作一作,但是现在,她不敢了。
她拥有的东西所剩无几,再作,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长久以来徐泽对她的娇惯,让她养成了一种不会思考的习惯。反正碰上在乎她的人,她只要作一作,自然就能办成自己想办成的事情,哪里还需要去费力想其他办法?但现在好了,顾显彰对她的容忍程度远远低于徐泽,何况还是在她爸爸已经去世的情况下,她再作,再作连顾显彰都不会理会她了。
这世间,没有一种规定说哪一个人必须要忍耐另一个人的脾气,所谓的忍耐,要么是出于有求于人,要么是出于爱。
很显然,不管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顾显彰对她都是不成立的。
她现在所能拥有的,唯一能够跟顾显彰站在一起的,也就只剩下她爸爸留给她的遗产了。但这也是自欺欺人。顾显彰的人品她还是能信得过的,他不可能为了钱来照顾她,所谓的能跟他站在一起的东西,那不过是她所剩无几的自我安慰罢了。
顾显彰看到徐清让掉眼泪了,一时半会儿有点儿慌。他也没有想到刚才仿佛还是斗战胜佛上身的徐清让说哭就哭了。顾显彰以为是自己刚才说话说重了,不由得有些自责。
跟她计较什么呢?顾显彰暗暗地想,一来她爸爸刚刚去世,她又知道自己多了个弟弟,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别说他说话说得那么直白,就是稍微哪里不对徐清让也能崩溃,他干嘛要去多那个嘴呢?况且,就算是为了她好,换个时间也可以嘛,不一定非要现在。二来么,徐清让脑子里没货,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反省跟她的脾气一样来得快去得快,何必要当真呢?
更何况,他前脚才在徐泽病床前跟他保证了,要让徐清让过上他还在时候的日子,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要着急打脸呢?
他蹲下来,伸手擦掉徐清让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好了,别哭了。一天到晚,哪儿来那么多眼泪掉?”
他伸手将徐清让抱进自己怀里,偏头吻了吻她的耳朵,没好意思跟她道歉,“我们回家吧。”明天早上起来,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徐清让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肩头上,想,要是顾显彰能一直对她这样温柔该多好啊。
想完自己都觉得讽刺。
顾显彰能对她这么温柔,还不是看在她现在爸爸不在了的份儿上,要是换成往常,他早不耐烦了。
这人也是从小娇惯着长大的,他在外面哄神哄鬼,都不要指望他回家来哄自己。
徐清让因为晚上哭了太久,上车之后便睡了。晚上回去,躺在床上又是一阵哭,直到哭到最后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连第二天早上顾显彰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她早上起来,眼睛肿成了一条缝,披着衣服下楼的时候,丁阿姨已经把饭做好了。看她一脸憔悴,昨天晚上应该也没有睡好。徐清让看着桌上的那碗饭,突然觉得十分心虚。
她爸爸去世了,她反而是起得最晚的一个。跟徐泽关系没那么亲密的人都提前起来了,就她一个人还在睡。这么心大,连带着感觉昨天晚上的眼泪都成了假的一样,感觉特别不真诚。
这么一想,她也吃不下了。虽然腹中空空,但是只要一想到别人都是一副憔悴模样,她这个当女儿的还吃得下,就觉得非常不孝顺。仿佛判断一个人孝不孝顺,是看人死之后饭吃不吃得下,哭得惨不惨。
丁阿姨见她不吃,也不勉强她,把碗端开,对她说道,“姑爷今天早上说中午不回来吃法了,我们两个人,中午吃简单点儿吧。”
徐清让点了点头,“那我来帮你吧。”
丁阿姨也没有拒绝,站起身来把碗收进去了。徐清让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端着碗跟她一起走了进去。
她一边将没吃完的粥倒进垃圾桶里,一边对徐清让说道,“让让,昨天晚上,阿姨跟你说的话你都还记得吧?显彰现在是对你很好,但是你凡事也要多长个心眼儿。阿姨不是你正经长辈,有些话不好说太明白,你自己要懂。你那个弟弟,你要是实在接受不了,就算了吧,反正将来他都在他妈妈那边,碍不到你什么。”
徐清让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抬起头来看向丁阿姨,问她,“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丁阿姨一愣,随即笑了笑,“哪里突然?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但是怕你听不进,就没有讲。好了,现在正好。”
她们两个把东西收拾干净,也不知道干什么,就那么坐在客厅当中,听着电视里传来综艺节目嘈杂夸张的声音。仿佛这样,就能把家中的惨淡愁云冲淡一点儿。然而却并不能如愿。如同小学课本当中所说的“以乐景写哀”,电视机里越是欢乐,她们家里,就越是冷清。
这种冷清往常徐泽在的时候感觉不到,可能是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不管走再远,终究有一天也会回来。但是现在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徐清让盯着电视,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开始哭,旁边的丁阿姨听见了,还没有来得及劝,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她起身去开门,谁知打开一看,外面站着的却是提着大包小包,手上牵着个孩子的周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