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掌柜的捧着一个酸枝木匣子,双手呈给魏昭,“魏公子,这件官窑天青洗是我祖传下来的,我留着也无多大用处,送给公子。”
魏昭接过,打开说看,这是官窑出的天青瓷笔洗,淡雅雨过天晴色,只在一个朝代有,现在已经失传了,魏昭极爱这件天青瓷,“方掌柜割爱,魏昭领受,谢方掌柜的帮忙。”
“公子救命之恩,方某做这点事情,不足挂齿。”
方掌柜的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福来客栈已经备好马匹,魏昭告别方掌柜的和福来客栈的陈风堂的人,跟萱草和戴玉成带来的六个窑工,一起上马,离开西雍城。
第二日走出辽东境内,傍晚时,到达新北镇,萱草叩着宅院大门,大声喊:“秋月、秋枫。”
秋月听见喊声,急忙跑出来,打开院门,看见魏昭跟萱草着男人装束,刚想叫夫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公子。”
随即打开大门,魏昭一行进去,魏昭吩咐秋月,“准备晚膳,路上大家晌午没吃饭,做点省事的快就行。”
秋月搁心里数了算夫人和萱草一共九个人,急忙答应,走去灶间做饭。
这时,秋枫听见声音跑出来,叫了一声,“夫…….”魏昭朝她眨眨眼,秋枫看她身后跟着七八个男人,下个字没说出来。
秋枫性子直,魏昭怕她说漏了,吩咐道:“快去做晚膳,大家都饿了。”
“是…..公子。”
秋枫终于反应过来,魏昭和萱草都是男装,跟七八个窑工同行路上方便,不引人注意。
尚权听见院子里说话声,知道魏昭来了,同两个弟兄从屋里疾走出来,看魏昭和萱草的装扮也楞了一下,反应快,“公子来了。”
魏昭介绍身后的戴玉成,“这是戴把头,这次戴把头领着几个兄弟跟我回马家窑,你给他们安排住处。”
对戴玉成说;“尚权,都是自己人。”
戴玉成抱拳,“尚爷,多关照。”
尚权说;“戴把头你们跟我来。”
尚权把戴玉成等六个人安顿在前院倒座房。
魏昭走到灶间,金葵雇佣的做饭的中年妇人在揉面,秋枫生火,秋月摘菜,案板上放着羊骨头,秋枫生着了火,把羊骨头放在铁锅里煮。
秋月和那个做饭的妇人看见魏昭,看跟前没外人,那个妇人认识魏昭,笑着说:“夫人穿男人衣裳,冷眼看像戏文里唱得翩翩佳公子,谁想到竟是俊俏佳人。”
秋枫吐了下舌头,“奴婢方才差点说漏了。”
魏昭道;“为了路上省些麻烦。”
萱草也帮忙添柴,秋月说:“前两日,章先生跟二小姐来这里找夫人,后来问夫人没来,也没留宿,匆匆忙忙走了。”
“再有人来问就说我没到过这里。”魏昭道。
尚权把戴玉成一干人安顿好,过来找魏昭,两人站在院子的葡萄架下说话。
魏昭问;“金奎去哪里看马匹?”
尚权一直跟着金葵贩马,这次因为有一点生意上的事要处理,留在家里,没跟去,闻言道:“息部落有百余匹马,金爷去看看。”
“走了多久了?”魏昭问。
她此次过来,想跟金葵说京城置办商铺的事情。
“走了七八日了,应该回来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生意上的事情。
秋月从灶间里走出来,“夫人,饭做得了。”
“端上去,叫戴把头他们出来吃。”
这些窑工都是血气方刚正直壮年的汉子,饭量惊人,中午忙着赶路,什么都没吃,空着肚子,这会怕早就饿了。
秋月在倒座偏厅按桌子,戴玉成他们走到偏厅门口,就闻到屋里飘出肉香。
几个人走进来,饭桌上摆着一个大瓷盆,羊骨头汤手擀面,香气扑鼻,秋枫和秋月正盛面,几个人一个捧着一个兰花大海碗,连汤带面,就听桌上呼噜噜,一人吃三大海碗面。
魏昭又叫人买刀切的红白熟肉,端上一坛子酒,戴玉成和几个窑工吃得酒足饭饱,一路好吃好喝,虽说路途远点,一年还能回一趟家,发盘缠,工钱也高,对这回找的活相当满意。
没人发现魏昭和萱草是个女子,以为魏昭是个有钱人家的文弱公子,萱草是个小厮,都是糙汉子,心粗,一路吃住分开,有人怀疑也不能确定。
魏昭决定在新北镇等两日,等金葵回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交代。
秋月在正房偏厅里安了一张桌子,魏昭招呼萱草几个丫鬟,“一起上桌吃,省得费事。”
几个丫鬟犹豫不敢跟主子同桌,魏昭坐下,“这不是侯府,不需守侯府的规矩。”
萱草跟秋月和秋枫坐下,魏昭喝了一口面汤,味道香浓,嫌太油腻,秋月端上两样清淡小菜,魏昭就着吃了一碗面。
吃完,几个丫鬟捡桌子,魏昭问秋月,“宋爷对你怎么样?”
秋月垂眸,“宋爷待奴婢很好。”
这时萱草和秋枫端着碗盘出去,魏昭问:“如果要你做宋爷的妾,你愿意吗?”
魏昭知道宋庭这辈子是不打算娶妻的,宋庭早应该娶妻生子,如果把秋月给宋庭做妾,宋庭不再娶妻,等秋月生下子嗣,两人相处久了有感情,再把秋月扶正,如果宋庭不愿,秋月做妾,上头没有正妻,秋月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宋家不能到宋庭这里断了香火。
秋月低头,害羞的表情,魏昭等她回答,半天秋月鼓起勇气,“奴婢愿意做宋爷的妾,别说是妾,就是做宋爷一辈子的丫鬟奴婢也愿意。”
秋月对宋庭有情,宋庭不想娶妻,屋里有个妾,有个人照顾生活,也好过一个人孤独一世。
自己已经嫁给徐曜,就算没成亲,自己跟宋庭也只有兄妹情分,成不了夫妻。
“等宋爷回来,我跟他说。”
秋月心里欢喜,盼着宋庭早点回来。
魏昭在新北镇停留了两日,金葵也没回来。
尚权陪着她去马市看看,马市里很热闹,胡商和汉商做交易,讨价还价,熙熙攘攘,胡语中夹杂着中原的汉话,魏昭曾经住在边镇,经常接触胡人,一般胡族的语言能听明白。
马场西侧有两个人,看装束是胡人,魏昭经过这两人身边,这两人说话很快,魏昭只能听明白一两句。
而身旁的尚权听见,脸色一变,尚权跟魏昭走出马场,尚权急急地道;“夫人,刚才那两个胡人说黑山部落和息部落发生战争,金爷正好去了息部落,听他二人说话的意思是黑山部落打败了息部落。”
魏昭心头一凛,“金葵按说早该回来,迟迟不归,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北狄和汉常有争端,大仗没有,小范围内冲突不断,而且北狄内部,胡人部落之间常有争端。
两人快步离开马市,回到大院,魏昭经过短暂思考,对尚权说;“如果金葵出事了,时间拖得越久越危险,我们要尽快赶到黑山部落。”
尚权不赞同,“夫人,这种事要男人出头,还是我去黑山部落,探个究竟。”
堂堂男人不能要夫人一个女流之辈涉险。
“这种时候还分什么男女。”魏昭果断地道。
尚权反对,“夫人去,这太危险了。”
“谁去都危险,我不能只顾自己的安危,至金葵生死于不顾。”
尚权还要据理力争,魏昭摆摆手,“我们也不是贸然前往胡族部落,那样不但救不了金葵他们,自己丢了性命。”
两人进屋,关门商量,魏昭道:“跟我们有关系的胡商里有没有是黑山部落的人,且跟息部落关系密切。”
尚权想了一下,片刻道;“有一个胡商,他是黑山部落的人,他的母族是息部落人,跟我们关系不错,常有生意往来。”
“那好,你马上找到他,我出两千两银子,要他带我们去黑山部落一趟,如果金葵被扣下了,求他帮我们从中斡旋。”
魏昭又问:“我们现在能拿出多少现银?所有能动用的。”
尚权心算了下,“大概能拿出一万两现银,准备买这批马的。”
“这样,把那套珍藏的梅子青茶具拿上,再带上翠云裘,原来收着的一匣子东珠也带上,如果有需要疏通,好上下打点。”
榆窑出品的一套梅子青茶具,堪称臻美,价值连城,这几年只烧出这样一套顶尖的梅子青瓷。
翠云裘,是宋庭从南边带回来的,用一种翡翠鸟背毛上的翠色细绒捻线织成,金翠炫丽,十分珍奇。
一匣子东珠有百十余颗,价值连城。
魏昭为救金葵不惜一切代价。
尚权知道魏昭想拿这些东西赎回金葵,这几样都是无价之宝,金葵就是个商人,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赎回金葵,这桩买卖,胡人定然乐意成交。
方才一猛之间,尚权对如何救人脑子里没有一点头绪,胡人是野性的民族,生性残暴,生吃人,除了金葵带走七八个弟兄,现在家里只留下两三个人,这两三个人如果深入胡族部落救人,胡人凶残杀人不眨眼。简直无异于自投罗网去送死。
魏昭一番话,他的思路一下清晰,夫人这番安排,救出金葵最大的可能。
事不宜迟,尚权道;“我立刻去找那个胡商。”
两千两银子当个中间人,不费吹灰之力,胡商定然能答应。
尚权走后,魏昭找管账童先生,吩咐道:“调所有钱庄我要现银,我明日就用,最少一万两。”
童先生跟魏昭多年,有些为难,“夫人,能不能多容一日?如果能宽限两日,能调出两万两。”
魏昭心急如焚,“童先生,金葵可能遇到危险,我拿银子去赎人,晚走一日,人可能就……”
童先生悚然一惊,立刻道;“好,夫人,我这就去办。”
晚间,尚权找到那个胡商,把人带来,胡商是个中年人,经常跟中原人打交道,被汉同化。
胡商有着商人的精明,似乎很为难,“夫人,我跟金葵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不能见死不救,可是,夫人知道,两个部落打仗,殃及鱼池,我说话不一定能管用,怕到时帮不上忙,耽误夫人的事。”
魏昭知道这些胡商跟经常在各个部落行走,有些人脉和能力的,事不宜迟,遂开门见山,“你同我们跑一趟,我先付一千两银子,如果把人救出来我付另一半银子。”
商人本身见利忘义,如果没有好处,空口谈交情,他哪里愿意跑这一趟。
胡商顿时变了口气,“黑山部落是我本族,金爷跟我们打交道多年,大家都是朋友,我力所能及帮你们,夫人准备什么时候走?”
有钱能使鬼推磨,救人要紧,魏昭道;“明日”
越快越好。
“好,我回去准备一下。”
胡商是满口答应下来。
胡商走后,魏昭对尚权说:“你准备几套胡服。”
尚权道;“这好办。”
账房童先生七拼八凑,终于一日凑齐了一万两现银,魏昭不能等了。
一切准备就绪,次日,魏昭跟萱草换上胡服,魏昭和萱草还是男装。
秋月和秋枫帮夫人整理衣裳,秋枫担忧地说;“夫人,听说胡人吃女人。”
魏昭手心里攥着一颗小药丸,同时萱草也有一颗,如果被俘为免受辱,这一颗药丸能瞬间毙命。
尚权走进来,穿着一身胡服,“夫人,都准备好了。”
“走吧!”
魏昭带上胡商人,萱草、尚权还有两个弟兄,一行六人,骑马出了新北镇。
进入胡人属地,顿时四野空旷,胡人乃游牧民族,走了一上午没看见有城池,多亏这个胡商对地理了解,才不至于迷路,走错方向,而且绕开胡人居住的部落。
日头落山时,四周一片灰黑,模糊的光线,隐约看见前方天空有袅袅炊烟,有一个村庄,在山坳里搭建的帐篷,胡商说:“前方村庄是息部落的人居住,我们还是别贸然进村。”
他话音刚落,突然传来一片喊杀之声,魏昭赶紧说道:“下马隐蔽起来。”
正好经过一片密林,六个人下马,隐藏在森林里,空旷的四周隐隐传来人喊马嘶,哭喊声,魏昭隐身在一林中,看见前方部落里男女老少四处奔跑,被骑在马上的胡人砍杀,萱草小声说;“夫人,太残忍了,部落里的男人被杀死,把手无寸铁的妇孺掠走。”
方才还做晚饭的息部落的人,眨眼间村庄被凶残黑山部落血洗。
只见村庄边有五六个男人抓住一个妇女,那个妇女拼命挣脱,朝她们这个方向跑来,跑到离她们几十米的地方,被后面追上来的几个凶悍的男人抓住,横在马背上带走。
几个人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他们如果出去,也成了刀下鬼。
胡商对族人的残忍,已经见怪不怪,这种时候他也不敢出去,黑山部落的男人杀红了眼,他还是少惹麻烦,再说他也没有多少同情心。
几个人一直躲在树林里,他们本身是贩马的,马匹都是训练出来的,卧在地上,不出一声,
天完全黑下来,黑山部落的人抢了女人、牛羊,已经撤走,村庄里没有动静了,她们不敢贸然出去,万一有残留的黑山部落的人。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借着月光,看村庄里没有人走动,寂静得瘆人。
胡商谓几个人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看看。”
胡商是黑山部落的人,跟息部落也有关系,他一个出去即使遇见胡人也没事,带着几个人出去,万一遇见没撤走的黑山部落的人,他怕露出马脚。
几个人看着他弯腰走出密林,等了许久,看见月亮地里这个胡商走了回来,招呼他们,“出来吧!都撤走了,村庄里没人。”
她们走出密林,来到村庄里,整个村庄鸦雀无声,到处横着尸首,这个村庄几十户,上百口人青壮年男人都被杀死,胡商看着沉默了,到底是自己的母族,他把尸首一个个拖到一个深坑里,魏昭几个人也帮着他把那些尸首拖到一起,用树枝盖住。
魏昭在一户空无一人的帐篷里看见铁锅架在炉火上,炉火已经熄灭,闪着红光,魏昭在灶台边找到打火石,点燃油灯,帐篷里亮起昏暗的黄光。
打开锅盖,里面一锅面糊,还热乎的,魏昭找了几只碗筷,萱草洗干净,一人盛了一碗面糊,看村庄惨状,大家都倒胃口,没吃几口。
胡商说;“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一夜,他们不会回来了。”
人杀光了,东西抢光了,黑山部落的人早返回部落了。
半夜了,魏昭跟萱草住一顶帐篷,其它几个人住一顶帐篷。
整个村庄眨眼间人都消失了,帐篷都成了空的,外面静得能听见风声。
燕侯府
徐曜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章言、余勇、许渭,周翼等人,低头连大气都是敢喘
屋里就听见呼吸声,徐曜郁燥,沉冷的声音问:“所经州县毫无遗漏查遍了,夫人难道上天入地,竟然没有一点线索?”
章言只好硬着头皮说;“所有城池县镇都查遍了,客栈里也没有夫人住宿过的踪迹。”
“踪影皆无?你们连两个大活人都找不到,是怎么办事的?”
徐曜低哑的嗓音,俊脸沉怒,吓得众人的不敢吱声。
积善堂里。
大夫人赵氏,三爷徐霈,四爷徐询,徐玉娇姊妹。
徐老夫人脸上尽是担忧,问徐玉嫣,“你们都回来了,你二嫂究竟去了哪里?为何还没回府?”
徐玉嫣耷拉着头,“我二嫂说要去新北镇,回魏家老宅一趟。”
“去新北镇现在也该回来了,你二嫂这不回来,你看这几日你二哥的脸黑的。”
赵氏道;“弟妹同一个丫鬟走,路上能不能……”
徐老夫人赶紧截住她的话头,“这话你可不能当着老二的面乱说,他本来够闹心的了。”
赵氏道;“我知道,我这不也是担心弟妹。”
徐老夫人看徐玉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说?你二哥跟二嫂吵架了?”
徐玉嫣摇摇头,徐老夫人又问;“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徐老夫人一再追问,徐玉嫣不敢隐瞒,就把路上遇劫匪的事说了。
徐玉娇冷笑一声,“男人就是绝情。”
三爷徐霈双手隐在衣袖里握紧。
徐老夫人半天长叹一声,“你二哥做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你二嫂不一定能理解。”
赵氏道;“弟妹因为这事半道分开了?”
徐玉嫣想了想,“也不是,二嫂好像没因为这件事生气。”
徐老夫人道:“不管怎么说,但愿能找到你二嫂。”
黄昏时,下起雨,北地正直雨季,书香在堂屋里做针线,直犯愁,夫人一点音讯都没有,看外面天黑压压的,大雨倾盆而下,侯府各院的灯火都熄了。
心想这样大雨,侯爷大概不能来了,刚想关门睡觉,廊檐下昏黄的灯光,照着雨地里一个高大峻拔的身影,朝上房走来,留白撑着伞,莫风提着风灯,书香赶紧把上房门打开。
徐曜走了进来,身上的衣袍已经湿了,书香赶紧给侯爷找干爽的衣衫,徐曜直接走进净室。
留白和莫风朝书香直咧嘴,心里叫苦。
徐曜这几晚睡得不踏实,睡至半夜,被窗外的雨声惊醒,恍惚魏昭回来了,对着他说笑,他本能地伸手臂,一楼,怀里是空的,睁开眼,身旁的床铺空的,哪里有魏昭的影子,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做了个梦。
窗外雨打着窗棂劈啪作响,除了雨声,夜里四周空寂,心里空落落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