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穗探究的目光与他陡地相撞。宛若坠入一池平静的冰湖之中,男子的眼神看似漠然无波,淡淡一眼扫来,却无端让人感受到背脊发凉的压迫感,林青穗几乎下意识就转移了视线。
不敢再多事乱看,林青穗加快了步伐,找到自己的客房入住。她一人住在甲字十六号房,左邻是朱俏与林青芜的房间,右侧住着水信风莲两位侍女。
房间用珠帘分作两隔,外间桌椅屏风陈设齐全,里头卧居炕铺宽敞,被褥整洁崭新,屋子朝西开了两页窗扇,推开就能望见客栈下的林荫夹道,林青穗四处看了会,还算满意,正要打开包裹整顿行李,门外忽然传来几道敲门声。
“林小姐,”店小二在屋外低低的唤了声,林青穗和旁屋的水信风莲同时拉开房门,只见店小二半弓着身子立在门外,满脸讨好的看向林青穗,语气隐晦道:“您,您这处还住的可还妥善?”
林青穗疑惑不明:“您有事直言便可,”店小二便心虚地搓着双手,期期艾艾地说清了来意,原来是客栈房间不够,而林青穗一行占的房间最多,掌柜的便打发他来问问,能否调和调和,让林青穗几个让一间房出来。
“凭什么让我们让啊,”林青芜两个也打开房门,几步走了过来,不客气地说:“守着多大碗,吃多大的饭,你店里无空余的房间,偏要诓人家客人来住,这不是自讨麻烦么!”
店小二皱着一张褶子脸,虚头巴脑干笑着,见林青穗似是个好说话的主,就只恳求她:“小姐一看就知是心善之人,您就当做件好事,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
林青穗正要婉言拒绝,却见楼梯口走上来两位男子。一位身材高大满脸横肉,一位头戴帷帽气质清贵,正是方才随后而来的旅客,那壮汉瞧见了林青穗,拱手抱拳道:“不知小姐可否行个方便?只需您腾出一间上房便可,在下不胜感激。”
林青穗不动声色的看向那帷帽人,男子二十多岁的模样,只看面相仅仅中人之姿,并算不得如何金相玉质,但通身那份波澜不惊的淡漠气度,却是林青穗此前从未见过的,他朝林青穗看来一眼,目光深邃悠长,或是因有求于人,较先前柔和了许多,却仍旧令人心头生畏,林青穗默然地垂下眼帘。
朱俏和林青芜对店家多有不满,小二在一旁低声陪着好,林青穗暗下思虑了几回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出声制止了她俩,点头应诺让出房,让林青芜与朱俏搬过来与她同住。
“多谢,”临了那男子启唇道了句,声音倒绵和低醇,甚是平易近人的样子。林青穗仓促回个礼,头也不抬的合上了门扇。
林青芜与朱俏边整理行李,边抱怨店家不靠谱,过了会儿,两位堂倌将晚膳端了上来,美酒佳肴、果子点心格外丰盛,热汤茶饭冒着诱人的香气,勾得人垂涎欲滴,林青芜咽咽口水诧异的问:“我们点了这些吗?”
堂倌笑得和和气气:“这都是隔壁那位公子送的呢,以谢您几位好心让房。”
林青穗微微蹙了眉,道:“小事而已,不值得一提,隔壁的公子太过客气了,我们担当不起,”她挥手让堂倌将这些饭食都端回去,两个堂倌一脸为难:“小姐,您看这,我们也是跑腿的,厨房现做的热菜,送都送来了...”
“对啊,送都送来了”,林青芜扯着林青穗后衣摆小声道,又凑在她耳畔窃窃私语:“好歹是咱们占理,白白让他一间上好的房,吃他一顿饭也该!”
车马上颠簸了整日,众人都肚腹空空,闻着喷香的菜食气味不免嘴馋,朱俏也弱弱道:“要不...收下吧,这么多好菜,不吃多浪费啊。”
林青穗略一计较,便也点了头:“那行吧,替我们多谢那位公子,”堂倌高兴地咧着牙笑,规规矩矩的端着食盒退出房门。
林青穗去隔壁将水信风莲喊来一道吃饭,水信和风莲原本还拘着礼,朱俏笑道:“这距咱们临安还远着呢,二位姐姐若一路都这么拘谨,那得多别扭啊。”
“一路还需两位姑娘相护,咱们就当一同出来游玩的,不必计较那些虚礼,”林青穗也柔声道,水信和风莲这才松了身形,几人埋头一顿吃吃喝喝。
有道蟹肉双笋丝烧的不错,林青芜一贯喜吃蟹,将这盘大菜吃了一半多,吃完又饮了不少玉琼酒,她还要吃煎果,林青穗抵筷拦着她道:“这般胡乱饮食,待会儿闹了肚子如何是好?”林青芜这才放了碗作罢。
吃完饭后风莲去喊堂倌来收碗筷,林青穗站在廊边消食,楼下客栈堂点了许多蜡烛,灯影绰绰,行客喧闹,林青穗倚在栏杆边看了会,正要进屋去,临边房门嘎吱一声响,正巧那公子也抬步出门,青年男子除去了帷帽,换了一身暗色装束,林青穗乍看一眼,眼皮莫名跳了跳,她微微屈膝行个礼:“多谢公子款待。”
男子轻嗯了声:“不必客气,”而后神色自若的迈脚往楼下走。
林青穗回了屋后,心中无端惴惴然,又仔细将门户窗扇都检查一遍,严严实实的闩好才敢入睡。
直到巳正时刻,外边大堂才渐渐灯暗人静,水信和风莲睡前再次来叩了叩门:“姑娘,有事唤我们一声,”林青穗躺在床上应道:“行,你们也好生歇息,明儿还得起早赶路。”
车马劳顿,这一闭眼就沉沉睡了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有人在摇晃她的胳膊:“三妹,三妹,”林青穗迷迷糊糊半睁开眼:“二姐,怎么了?”
却听林青芜软着调子呐呐道:“三妹,我肚子疼,”林青穗瞬即就清醒了不少,她连忙撑起身问:“哪里痛?可痛得厉害?”
“我....我大概夜晚吃多了,想如厕...”林青芜边揉着肚子边为难道。
“让你,别吃,多,”朱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费力地从牙根挤出几字,林青穗心下一松,揉了揉眼睛,起身去摸了支蜡烛点上,耐心道:“走吧,我陪你去。”
林青芜打着滚儿的站起身,几下穿好外衫披风,轻手轻脚的跟着林青穗去楼下茅房。深更半夜的,怕吵扰到别人,林青穗连关门的声音都放得很小,走廊上没有点灯,但楼下堂前稀拉燃着几只蜡烛,守夜的堂倌在柜前打着瞌睡,林青芜憋不住的急匆匆在前,疾步走到后院茅房去解三急。
夜深风大,呼啦啦的吹着左右樟树飒飒作响,林青穗端着的蜡烛一出来就被吹灭了,暮黑月隐,寒意侵身,林青穗紧紧捂着披风,问她二姐:“好些没?”
“好...好多了,”林青芜瓮声瓮气哀吟道,林青穗忍不住又发愁又想笑,林青芜这回肚子闹得凶悍,在茅房蹲了几炷香的功夫,直到林青穗冻得遍体生寒,来回跺着脚,抖索着问:“二姐,要不回房去找两粒药丸吃?”
“可以了可以了,”林青芜终于长哀一声,手脚发麻地慢吞吞走了出来,“唉哟...我脚,走不动路了。”
林青穗伸手去搀扶她,险些要叫她小祖宗:“让你乱吃东西,”“还真是,小便宜贪不得,”林青芜两只脚板心刺啦刺啦的麻到痛,挪都挪不开步子。
又缓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僵着身子回屋去,从后门走入正堂,守夜堂倌索性趴在了柜台上呼呼大睡,林青芜这会子还有心情打趣了,她轻声顽笑道:“这堂倌这样敷衍了事,明儿告诉他掌柜去,得罚他工钱,”林青穗无声的弯了弯嘴唇,正要说话,眼神不经意往上抬了抬,蓦地看到二楼廊下几团黑影。
“啊!”林青穗心神俱颤间,身旁的林青芜却将一声短促尖叫喊出了口:“谁在哪儿?”
这突发的意外令双方都措手不及,傍着楼下邈邈微弱的灯影,林青穗只见那几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一颗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头脑嗡的一声炸开,寒意陡生,电光火石之间,林青穗无意识高声大叫:“水信风莲!!”
林青穗喊人的同时,几道黑影瞬间分作几批,有人徒手撑上了栏杆,噗通几下闷响,其中三人直接乍猛猛从楼上一跃而下,林青穗瞳孔骤缩,毫毛倒立,这时才看得分明,那三人竟齐齐穿着夜行衣!
那三人的身形快到无法分辨,几乎只在一呼一吸之间,黑团暗影直逼林青穗姐妹面前而来,唰唰几道寒光闪起,三人竟从腰间抽出了软剑。
“啊啊啊!救命啊有贼!抓贼啊!”林青芜死死攥紧了林青穗胳膊,下意识躲在她身后放声大叫。
“动手!”打头的黑衣人听得林青芜刺破耳膜的尖叫,顿时一声令下,三人成合抱之势,提起剑直直朝姐妹俩砍来,刀刃扬起的呼呼风声近在耳边,林青穗刹那间惊骇得肝胆欲裂。
门扇哐当几声震天响,“姑娘!”水信和风莲慌忙大喊,两人提起长剑几步踏出房门。
楼上的几位黑衣人见事情败露,随即又有三人来应付她俩,利剑势不可挡地凌空横砍而来,“铛”的一声,水信风莲拔剑接招,同时大喊其他护卫:“风雷云雪!”
“速战速决!”黑衣人首领急声令下,余下的几人齐发力踹开了一间门扇。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