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前他收到了侍女的飞鸽传书,称已护送林青穗抵达临安,但林青穗却因长途跋涉而染了病,苏行蕴心急如焚,正欲找圣上搬个借口请离京城。
恰逢几日后,东南安抚司文晏八百里加急上书,道是东南一方十五城八郡六州,因连日大雨,河岸崩堤,皆有不同程度上的水患,百姓流离失所,伤亡损失惨重,叩请朝廷早日拨银赈灾。
此消息一经传来,圣上龙颜大怒,朝野震惊,而刚回京不久的三皇子穆寿,不顾艰难险阻,主动请命前往东南赈灾。
三皇子一向颇得圣心,但五年前因受到其母鸾妃一族的牵连,被圣上贬谪至不毛之地长南,近年来圣上思子心切,又将他召回了大詹。
当初扶持三皇子的党系一派,因鸾妃与国舅的倒台,早被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树倒猢狲散,眼下三皇子独树难支,远从千里之外归京,不过挟带两仆一奴,满朝文武更无一人出城相迎。
三皇子这一次站出来请命,百官皆心知肚明,不过是因他如今在朝中无立足之地,着急想立功罢了。却不想自古赈灾一事根株牵连甚广,各州府州推诿错责,地方上下官官相护,最是复杂难办。
这个功劳,哪是那么容易好立的。
可圣上却十分高兴,直叹三皇子心怀百姓,悯农心切,当即恩准他择日奔赴东南,并责令户部尽早拨出白银二十万两,以供朝廷赈灾救民,皇帝另外还要指派几位官员随同三皇子前往,不想朝官大多面露难色,低头缩脑的不肯应命。
百官不愿追随三皇子,一是赈灾之事确实难办,再者是不愿同三皇子扯上牵连。如今二皇子穆壑风头正盛,最得陛下欢心,圣上早有意思要立他为储君,自打三皇子回朝,二皇子隐隐有了危机感,明里暗里没少排挤三皇子。
朝中百官都看在眼里,这时候站哪一边都不好,谁都不想无端陷入党派之争,不若先袖手旁观,隔岸观会儿火。
三皇子孤身立于大殿前,其后文武百官无一人敢上前跟随,随着满殿的鸦雀无声,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正要一拍龙椅怒声斥责众臣,百官末尾的苏行蕴适时高喊一声:“启禀陛下,臣有话要说”。
众人瞬即偏首看向后侧,只见初初任职的左都卫尉长史苏行蕴,执着笏板缓缓地站前一步,沉声应道:“微臣愿追随三殿下,一道前往东南赈灾。”
结果自是皆大欢喜,百官见苏行蕴如此冲动鲁莽,纷纷不由摇头,暗叹苏长史年轻气盛。甚至连温行易下朝后,也破天荒跟他搭了句话:“你又犯什么疯病,要去蹚这趟浑水?”
“嘿嘿,外出公干嘛,”苏行蕴拍拍他肩膀,笑得简单纯粹:“你知道我最受不得拘束,在京城待久了心闷气躁,能出去闯一闯,还是圣上亲封的钦差大臣,风光又威武,还能立个功什么的,百利无一害,哪里就是犯病了?”
温行易跟他鸡同鸭讲,不由又皱了眉心,板着脸甩下一句:“赈灾之事非同一般,你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
唯有工部侍郎郭湘仪,一下朝便在宫门外候着他,见人后战战兢兢拱手道:“苏长史...苏大人。”
苏行蕴没怎么给他好脸色:“当日我好心提醒大人,东南陈郡沿河堤坝年久失修,势必为隐患祸端,大人却丝毫未将苏某一番良言放在心上,以至于如今酿此滔天大祸!”
“我...我当时派人去查了的啊,”郭湘仪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幸好方才在殿前,苏行蕴没将此事直言道破,否则陛下非得治他个渎职之罪不可,郭湘仪胆战心惊解释道:“我这不正在斟酌写折子,想要奏告陛下,谁成想这么快就....”
苏行蕴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郭湘仪只得连声喊:“苏大人,苏大人珍重啊!”
五日之后,苏行蕴与三皇子轻兵简行前往东南。
一路上三皇子与他交谈甚少,只无意间问过一句:“苏大人此行,可还有其他目的?”苏行蕴当时施礼笑回道:“下官受殿下感化,亦愿为百姓献一己之力。”
三皇子一笑哂之,再没多管他,任他领头快马加鞭,十万火急地连途赶路。随后在驿站收到文晏上书,道是陈郡临安一带受灾最为严重,清河险将全城淹没。
苏行蕴赶路赶得更急了,风雨兼程抵达临安之后,他才露出狐狸尾巴,三皇子不过笑话他一声痴情种子,看他一路还算恪守本分,便应声允了。
苏行蕴一走,三皇子忽然想起,尽管他远离京城多年,但当初龙骧将军在世的时候,他也是见过的,“苏家,不是和姑母那幼女小郡主定了亲的么?”
***
“公子?您这么快就到了!”在水信风莲的惊呼下,苏行蕴风尘仆仆而来,应声大刀金马地踏进林家宅门。
他穿一身武官胄甲,带银冠盔甲,裹玄色长摆披风,腰间佩戴重刀,脚步生风,威风凛凛。
老林头夫妇一见家里来了位大官模样的青年,还是如此气势汹汹,当即大惊失色,吓得连话都讲不齐全,直到苏行蕴从前门一路走到后院西厢,眼看就快到林青穗房间门口。
高氏这才壮起胆子,疾步冲到他面前,当即作势下跪哭诉:“大人,大老爷!我家穗穗可是犯了什么事,你要抓抓我啊,我是她娘亲,我来抵过!”
苏行蕴一心想着见林青穗,这时才看清面前两人,猛然意识到她爹娘也在,当即脚步一收,抬手去搀扶高氏:“婶儿,您误会啦,我是苏小大夫啊,您忘了吗?”
“苏小大夫?”高氏瞬时呆愣在原地,水信风莲忙帮着将她抚起,苏行蕴很快缓和了面色,笑了笑道:“是呀,昔年还在您家吃过好多次饭的,我二叔还替你治过病来着,寿翁仙人的徒弟,您可还记得不?”
“啊?小神医!”说起寿翁仙人,老林头夫妻自是记得,可眼前这后生如此面生,两人抬头仔细打量来人,顿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问:“当真小神医?”“正是正是,”苏行蕴笑着恭敬地答,又一扶腰刀,躬身拱手施礼:“苏行蕴这厢见过二老,好些年不曾来拜访,此番唐突了。”
老林头夫妻再次被吓得腿软心战。“爹,娘,那是谁来了?”林青穗恰从侧旁花门出来,端着只干药材笸箩,边走边问道。
“穗穗,他,他说他是小神医...”高氏侧开身子,求救似的看着林青穗,结结巴巴答道。
不待她说完,苏行蕴板直身子,抬起俊瘦如玉的面庞来,长身鹤立的武生公子,堂而皇之的映入林青穗眼中,林青穗手中笸箩砰咚一下失手落地。
“青穗,”苏行蕴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倏地亮起两点火光,疲倦泛青的面容这才真正松动,他抬脚几步上前:“你没事吧,病好了吗?”
水信风莲见机,连忙支开林家二老:“夫人,老爷,咱们去厨房看看,中午做点什么吃的好...公子和姑娘老是熟人,他俩定是有要事相商,您不必担心...”
眼见左右无人,苏行蕴心弦一松,上前紧紧将林青穗拥在怀里,长声喟叹:“总算见着人了,可担心死我了。”
林青穗回过神后,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开口竟是一声责问:“你怎么来了?”
苏行蕴低头挑她的下巴,闷闷道:“这是什么话?我来了你还不高兴么,”他见林青穗面色苍白,又瘦弱了不少,小小的脸庞儿,大眼睛骨碌碌的,含着一层水雾,清亮倒是如往昔,只是掩盖不住的疲惫之色,他又用力搂了搂她,纤腰不足一握:“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猴精儿似的!”
林青穗视线上仰与他对视,见着他满身风尘,俊脸清癯,下巴处伸出泛青的胡渣,不忍再说其他,抬起手抚了抚他深陷的眉头,柔声道:“一路赶来,累了吧。”
这话还算中听,苏行蕴旋即粲然一笑:“不累不累,我跟三皇子他们一道来的,走的可慢了。”
细风泛起,园圃里的残菊散出微弱的清香,温温的日光照拂在大地,空气湿润而清冷,周遭静谧恬淡,所有焦灼难安、心急如焚的情绪,都在这瞬间,一一被安抚平缓温和。
抵着苏行蕴刚硬冰冷的铠甲,林青穗缓缓虚闭上眼睛,心底却是无比详和心安,两人相拥着低声说了会儿话,不多时,花门处忽传来噗嗤一声笑:“荞姐姐,要不咱们还是原路返回,当什么都没看见吧。”
李青穗陡地一惊,眼角余光瞥见花门处一袭锦衫的小妇人,飞快地撒手站直,心虚地垂着眼帘,揪着衣摆小声道:“姐...”
苏行蕴瞥见来人,也连忙拱手行礼:“林大姑娘。”
林青荞微微蹙着眉头走近,抬目打量一身戎装的苏行蕴,眼里升腾起浓浓的疑惑:“苏小大夫?”
“欸,是我,”苏行蕴咧牙一笑,而后跟着林青穗的叫法,厚着脸皮道:“姐,好久不见了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