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云终于说不出话。
低头再看怀中人,两靥的深红色慢慢退却,现出娇嫩的粉。渊云的喉头一耸动。
从什么开始,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撒欢儿撒娇的小泥孩子,一声不吭就拔节生长起来,绽放如春花秋菊。自己怎么就从没认真体会过心里那一点触动?
渊云看了半晌,对沉烟安静吩咐:“去你那里吧。别让外人打扰。”
沉烟点头,眼底泛起笑意。
“把她给我。”
一声沉着的话语响在暗道深处,让二人俱是一惊。
车轮声由远及近,绯色斗篷覆盖的太微,只露出下巴和一双苍白修长的手,在黑暗中仿佛失去生命力的贝类。
太微对着发愣的二人,又重复一遍:“把她给我。”
渊云喃喃道:“太微尊上?”
沉烟突然回神,面色显出几分古怪,对太微道:“父亲?父亲这是?”
她再瞥一眼被那“风月无解”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桉朵儿,迟疑地看向太微:“父亲也看上这小妮子?这恐怕不合适。醇和垣殿里美女如云,父亲要不再选选别的?这小妮子恐怕不合适。况且,父亲的身体……”
她简直语无伦次。
太微又说了一遍:“把她给我。”
太微正殿,沉烟的落霞宫内。
渊云看着翻起鱼肚白的一方天空,面色阴郁。
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被送到他面前,执盏的玉手巧夺天工。
渊云心不在焉地啜着茶,问:“你确定,太微尊上的方法管用?”
沉烟不置可否,只是说:“父亲研习医术多年,虽不能与水幽泽媲美,也还是独有建树的。”
渊云沉默片刻,看向沉烟,小声说:“谢谢。”
有过半晌,他突然问:“为什么?”
沉烟没听懂:“嗯?”
渊云眉心微闪,目光却亮了一层,沉烟领悟过来,俏脸微红,笑道:“什么为什么。少主你生得一幅好皮相,我看着喜欢。一夜风流,少主是觉得自己吃亏了吗?”
语调既俏皮又隐着一丝放荡,衬着倾城芙蓉貌,沉毅如渊云,也忍不住心跳一快。
渊云问:“你往日并非这样?昨晚为何顺从我?”
沉烟反问:“少主往日也并非这样,昨晚为何调戏我?”
渊云摇头,神色略显烦乱:“最近事情多,又都不顺,烦闷得很,只想有路子发泄一下。”
沉烟笑道:“这不就对了,允许少主烦闷,就不许我烦闷?允许少主找路子发泄,就不许我发泄?”
渊云说:“我心爱的女子,我突然发现,她背着我跟我的好兄弟……”
沉烟噗呲笑出来,渊云也跟着一笑,灿烂如初升朝霞。
沉烟边笑边摇头:“少主也能踩中古往今来第一狗血大礼,可喜可贺。”
笑了一会儿,两人安静下来,渊云问:“你呢?什么事情不顺心?”
沉烟浓密的睫毛微微扑闪,在蔷薇似的两颊覆上月形阴影,幽幽叹气摇头:“我能有什么事情不顺心?无非就是名利角逐,劳神苦思。”
渊云从旁盯着,突然道:“你说谎。”
沉烟自嘲似地一笑,并不接话。
渊云说:“你为情所困。”
沉烟的嘲讽之意直接蔓延道语调中:“少主也喜欢写狗血小说?”
渊云兀自道:“太微尊上,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吧?他对你只有父女情分。这才是你的难处。”
沉烟猛地瞪大眼,清水眸子里波涛暗涌,声音一下子压得极低:“你胡说什么!”
一声轻咳打断极速升温的对话。
二人惶然回头,就见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的太微。
太微说:“她不见了。”
二人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太微所指。仿佛万千玄铁利刃捅破冰层齐齐刺出,满屋飞旋的凛冽。
太微的话语却依旧沉着:“我转身寻一味药材,再回身时,床上就没人了。”
渊云默默摇头:“这不可能!”
沉烟却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我说这小妮子,怎么能不声不响,就从青鸾那里溜到我床下。”
她突然抬头看太微,眼神明亮:“父亲,这小妮子身上有异常,对不对?父亲可看出,到底是什么异常?”
太微沉默一会儿,再开口时,却是向着渊云:“恕我冒昧,少主这小妹,可曾与神荼岛的人接触过?”
沉烟和渊云俱是一惊。
渊云断然摇头:“小妹从小生长在韶华殿,一直在我和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半步也未曾离开过。”
太微点头,沉烟眸中却有隐秘的光彩若隐若现。
片刻,沉烟一咬牙,果断道:“无论怎样,现在必须把那小妮子寻回来。她知道的太多,绝不能让她靠近青鸾或东之月。”
(二)
经过太微的一番施治,桉朵儿身上那股热力减退不少,但依然灼得难受。
她心里更是焦急。
明明跟哥哥渊云说好,送她去见东之月,现在怎么被带到太微身边?
她隐隐听见他们的谈话。他们不许她见东之月。
桉朵儿这可急坏了。连哥哥渊云也不帮她,她真的穷途末路了。
桉朵儿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和东之月走失的。好像就那么不知不觉间,就弄丢了最重要的人。遇见一个人不容易,弄丢一个人却多简单啊。
桉朵儿拼命在心里呐喊,赶快走啊!走啊!你不是有力量吗?能动如倏电吗?你的力量呢?
挣扎着,血液猛一灼烧,她便又飞了起来。
那速度快极了,她好像在一团清水中奔跑,一切实景都被屏蔽于外。
她凭着感觉往自己的居处奔去。
她想,东之月这会儿必定回家了。就算生她的气,生了一夜,也该稍稍缓和了。东之月会回家的,所以她也必须回家。
晨光熹微,宫阙掩映在银杏林之后,正是她和东之月在醇和垣殿的住处。桉朵儿心里狂喜,继续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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