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素白的女子,面白胜衣,长发披散,黑锦般包裹全身,肩头细瘦得不堪一握。
男子默默靠近,看一眼桌上未动分毫的食盒,叹口气,有些无奈道:“堂妹,你该吃点东西。”
静淞蜷在一张大椅上,双臂抱膝,柔弱而抗拒,像只受伤的小刺猬。
慕容暻和摇摇头,再次叹气:“生夜之的气?委屈?觉得他不该关你?”
静淞不语,黑睛深处却灼亮,仿如海碳下燃着的火焰。
慕容暻和的语气加重了一层:“堂妹,你真不觉得你做错了事情?”
没有回音。
慕容暻和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是三叔的女儿,她其实算你堂姐!你怎能对她痛下杀手?”
“天玥早就死了!”静淞猛一抬头,火焰隐在清冽目光之下:“天玥已经死了!在夜之哥哥的幻世里!她不是天玥!她是不知哪里跑来的野女孩!”
慕容暻和看着低吼的女孩,良久,竟然耸肩一笑,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宠溺:“堂妹也有歇斯底里的时候,看不出来。”
静淞却像没听见,冷哼一声,眸中火焰熄灭,迅速冻结为万里冰原:“我不管她与天玥是什么关系,总之她的存在,会害了夜之哥哥。我绝不会放任她在夜之哥哥身边。”
慕容暻和正色一些,语气却仍旧嘲讽:“世间最可怕的东西果然是女孩子的醋意。杀心不说,还能肆意加入罪名。她会害了夜之?这从何说起?”
静淞扭头看向慕容暻和,面色如玄铁刺破冰层,竟透出撕心的青灰,令慕容暻和不禁怔了一怔。
静淞冷声果断道:“她和夜之哥哥各自身负无射的两极,夜之哥哥身上的长思,唤醒她身上的月令的一日,便是夜之哥哥的死期!”
慕容暻和清和的眸中,立时精光乍现,温润的面孔跟着冷峻起来。
静淞冷笑:“堂哥知道害怕了?”
慕容暻和摇头:“你信口雌黄。静淞,你何时变成这样?”
那嘲讽的语气,风水轮流转似的,转到静淞话里:“堂哥知道我不会说谎。苏叶舅舅的医术,我是正传。堂哥,有些你发现不了的事物,不代表我也发现不了。”
慕容暻和皱眉:“你发现了什么?”
静淞收敛嘲讽和烦躁之色,面容一正,威势隐隐泛起:“夜之哥哥如今很虚弱,他身上的长思一直在反噬。他原本就打定主意,用他自己的命去换那野丫头的命!”
静淞说完,瓷白的面孔下,骤然翻腾出一片深紫色,眸中也晕得深暗如血海。纤手一捂胸口,猝不及防地栽倒下去。
慕容暻和再无心思考先前的对话,疾奔过去,一把搂住差点触地的静淞,宽和的面容显出前所未有的慌乱,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嘶声道:“静淞,你这疯子!你做了什么!”
边说,右手边在静淞背上疾点,静淞虚弱微笑:“夜之哥哥要死,我还活着干嘛?堂哥你不用忙活了,玉阙散。”
玉阙散。
水幽泽族的至毒,无药可解。
慕容暻和的喉头剧烈耸动,不发一语,只将右手紧按在静淞背部,指尖处蓝紫烟雾升起,仿佛在半空沸腾。
静淞微微叹气:“堂兄这是何苦。玉阙散无药可解,堂兄这样根本救不了我,反而会伤了自己。”
她吃力地抬起纤手,握住慕容暻和的左手手腕,既柔弱又怯懦,透出生命终结前无法掩饰的依赖感。
慕容暻和有如被万箭穿心。怀中垂死的女孩,虽名为堂妹,实际由他一手带大,分明是父女之情。
那膝下承欢的伶俐孩子,何时变得如此狠厉果敢,不给别人留退路,亦不留给自己。
慕容暻和在千钧压顶的间隙,忍不住痛心怨怼:“静淞,你不是人!”
毒性凌厉如倏电裂空,静淞说得对,他救不了她。
静淞的手指仍抚在慕容暻和的左手腕,犹如一片干涸的柳叶。
然后,按压命门的手指蓦地一紧。
那一紧,便是万顷江海之力集于一发,不动声色却摧枯拉朽。
被玉阙散所扰,已近空虚状态的慕容暻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静淞凝视昏迷在地的慕容暻和,面上的深紫色不知何时已褪尽,重现出雨后朗空似的清澈。
她的纤手再次抚上慕容暻和的脸颊,安慰似的,楠楠低语:“堂哥聪明绝顶,却偏偏容易被我骗,从小就这样,现在还是没长进。”
她目光温和:“我早说过,我才是苏叶舅舅的正传。堂兄发现不了的事物,不代表我也发现不了,比如玉阙散的解药。当然,我给自己下了十足十的毒,若堂兄不帮我引出一部分,解药并没那么强劲,那我只有死路一条。但我赌堂兄不会放任我不管。对夜之哥哥那样的人,若无赌命的狠心,怎么去争取?”
静淞说着,双臂横抱起慕容暻和就开始往暗处走。慕容暻和身形高大,她却抱得毫不费力。
一边走,她自己的轮廓就开始烟雾消融,另一重轮廓又从烟雾中挣出,货真价实的慕容暻和……
桉朵儿从空山落松处回来之后,东之月果然直接将她抱入若兰殿,平搁到卧室的大床上,临走不忘在她耳边提醒:“小姐莫忘记,明日戌时,小生静候佳音。”
说得桉朵儿心跳如春雷。
东之月消失没多久,桉朵儿就睡着了。这一天过得挺跌宕,她也就睡得挺沉挺香。
一觉睡醒,已日上三竿。
抬眼望出去,清空潋滟,空翠烟霏,想到与东之月的戌时之约,她咬着被角吃吃笑起来。
片刻,侍女进来告知,暻和公子到。
桉朵儿迅速起床梳洗。对那暻和医师,她总怀着一点尊敬和信任。
大厅里,暻和的神色颇为肃穆,让桉朵儿心里微微忐忑。
果然,暻和一开口,就如一股寒流从脊背下涌出,让她瞬间乱了方寸。
暻和温和地说:“有个问题,尊上不便自己开口,便遣我来问问。”
他认真看着桉朵儿:“尊上身边的静淞小姐说,你曾对她说——‘我背叛你,做对不住你的事。但我也有苦衷,我不能眼看我的家人去送死’,请问,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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