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只剩下两个大人,张宜秦倒也不拘束,视线环顾整个一楼,采光极好,位置极好,怪不得沈怀瑾五年前就让林惜搬到这里来,还真的挺不错。
“你去医院看过林宝华了?”林惜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嗯,最近累坏了吧?”张宜秦看着她消瘦的脸廓,“瘦了很多。”
林惜笑笑,其实她都已经习惯了。
张宜秦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温度适中的茶水,微苦的茶香味在嘴巴里弥漫开来,想到杜未平最近反馈给他的治疗记录,其实,沈怀瑾现在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只差最后那一小步,这半年来,林惜过得苦,沈怀瑾更苦。
病情到最后,不停反复发作,甚至没有规律和时间,很频繁,有时候早上一睁眼便是在病痛的折磨中醒来,整夜的睡眠导致他必须要靠安眠的药物来维持正常休息,身体情况每况愈下,然而酚成分却在这样的坚持折磨下,渐渐有所好转。
只不过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年健硕模样,骨瘦如柴算不上,但整个人的状态都在正常人以下,看起来病怏怏的,不修边幅。
不过好在只要没有别的突然情况,沈怀瑾撑过这段时间,很快就能跟林惜和小包子重聚。
一想到这些,张宜秦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理,有一丝的高兴,起码林惜不用再这么累,但也有一丝难捱,毕竟沈怀瑾这一好,两人或许不会再因为什么事情分开。
也罢,到底不是他的,彻底死心也好。
张宜秦在别墅跟林惜说了会儿话,思维缜密没有说漏一点关于沈怀瑾治疗的事情,离开时已经接近傍晚时分。
送走他,医院方面恰好来了通知,说最终考虑到林宝华的身体情况和病情必要,决定采取保守治疗,也就是做不了手术了。
林惜第二天到了医院,询问主治医生的意见,对方明确表示,做手术的成功率还没有保守治疗的高,就现在才梗塞面积来看,手术也无力回天。
林惜知道这样的消息后,心头沉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得知了母亲那件事的因素,她对林宝华的恨意渐渐的转变为一种无奈,来医院陪着的次数越来越多。
林宝华还是没有自理的能力,每天护工都要悉心照顾。
然而就是这样,意外还是发生了。
一周多以后的一个夜晚,十点半,林宝华两更梗塞的血管都不流通,彻底堵死,进了抢救室。
林惜赶到医院的时候,院方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她在上面签了字,站在手术室门外,浑身发冷。
四十多分钟过去,手术室红色的大灯熄灭,几秒钟后,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口罩还戴在脸上,林惜迎上前去,还没等开口问,对方已经轻轻摇了几下头。tqr1
“人、人呢?人怎么样了?”林惜晃不过神来的问道。
主治医生叹息一声,“病人脑供血不足引起脑死亡,经抢救抢救无效,时间……”
林惜只感觉在医生宣布‘死亡’的瞬间,脑袋便轰的炸开了,后面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将视线放在手术室的方向,怔怔出神。
死亡……
林宝华死了。
那个生了她没养她,甚至每天都想尽办法利用自己,算不上父亲的父亲,死了。
这个讯息传递到大脑,林惜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明明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自己的禽兽事,她也曾无数次的想他能去死,可为什么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会觉得如此悲凉?
是因为他坏事做尽风光了前半辈子,最后却落得一个如此下场?
还是因为她得知了林宝华对她不好的真正原因?
林惜觉得都不是,或许这就是血缘的奇妙之处。
纵使你再讨厌他,再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原谅他,但是在生与死的瞬间,仍然会有耳边眼前全世界放佛都安静昏暗下来的那一刻。
林宝华的死,很突然。
今天上午他还在说,“惜惜,谢谢你。”
可此时此刻,他的声音还在耳边,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句谢,是谢她现在不计前嫌的帮他,还是谢别的已经无从知晓。
医生陆续离开,只有林惜一个人呆住一般站在手术室的门口,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拍她的肩膀,将她从这份情绪中拯救出来。
“进去看看吧,一会儿人……要送到殡仪馆。”是季子遇闻讯赶来,怕她在这样的打击下会出什么事。
毕竟是亲生父亲,想做到心如止水,那是超脱常情。
林惜眼睛通红却没有流泪,抬起脚步的时候忽然身形一晃,有些站不稳。
季子遇连忙绅士的扶住她,“没事吧?”
林惜摇摇头,缓和了片刻走进手术室。
手术台上,林宝华脸朝上,身体平躺着,身上连接着仪器的各种管线,数据显示已经归零,面部苍白,嘴唇发乌,人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手术室里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季子遇没进去,而是站在手术室门外,静静的看着,想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林惜深吸口气,终于有勇气走到手术台边上,她垂眸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眼前闪现的都是曾经的点点滴滴。
好的,不好的,那些以为再也过不去的,此时都化成一阵风散去。
她不亏欠林宝华任何,可心里却紧揪着的难受。
这二十几年来的父女之情几乎没有,唯独现在体会最深,即便她过去再恶心,也不能否认,没有林宝华就没有她林惜这个事实。
她这辈子所有的可能性,都是因为林宝华给了她生命,让她有机会去经历。
林惜就这样静静看着,良久良久,她伸手扯起盖在他身上的白布,从胸腔位置缓缓拉起来,一点点一寸寸往上,直到那白布遮过他的脖子,那张脸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她的手才微微颤抖起来。
最终,白布盖在了他的头顶,林惜收回手,闭上眼睛的时候,两行滚烫的泪水翻落出眼睑。
他们父女之间,这辈子,水火不容,形同陌路,希望下辈子,能彼此远离,各自安好,过的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