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不远,我心中暗暗叫苦:这实心轮轱辘的牛车我算见识了,坐上去比我们村里摇里晃荡的客运三轮摩的还要颠簸数倍。当然,路也占了很大因素。这山村的土路时而灰飞满天,时而泥泞不堪,的确也是超乎我这种临湖村庄长大的人的想象。然而我还算好的,林慧这个娇生惯养的女人,在赶车的老头一袋烟的功夫里,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忙不迭地接过张燕递给她的塑料袋,一口气把早点吐得一干二净,惹得张燕一个把持不住,也背过身吐了起来。而后不久,高茂才和强撑不住的冯晋华也光荣加入了她们的行列。而另一边的风水周,也开始面露难色。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耳朵居然坚持到了现在,待我还想忍着颠簸凑到他近前一看,却先听到了一阵阵平稳的呼噜声,这厮居然睡着了!我靠,这都能睡着,这货之前到底连通了几个宵?是得有多缺睡眠。看来,我的一众损友中,耳朵那“最强者‘玩’”的称号的确不是白叫的。
然而偏生老天爷要他出糗,路过一块模模糊糊用正体字刻着“顺德渠”字样的石碑时,牛车刚好经过一个深沟大坎。众人都手脚并用抓牢了牛车把手,只有那熟睡的耳朵毫无防备,被颠簸得翻出了车外,胸腹朝下呈大字型落进了田边的排灌沟。所幸沟里都是雨后冲积的混了马屎牛粪的稀泥,十分松软,只是那股气味,略显刺鼻。
我赶紧跳下车,和另一边的大川叔一起扶起耳朵,把惊醒的他拖上牛车,对面车的几个女同志一看这情景,被冯晋华发出的笑声一带,早笑得前仰后合,害臊得耳朵也禁不住脸红到耳根,好在他脸上尽是污泥,倒也看不清啥表情。我看他那熊样,突然也有点想笑,谁知这厮冷不丁对众人来了句:我刚才梦见我变成盘瓠了!生生把我惊得一个激灵,硬是把送到喉咙的笑声吞回肚子。毕竟,早上那个梦太真实了,对于我来说,耳朵吹不吹牛没什么,重要的是,梦里耳朵变成的盘瓠,可的确把我给吓坏了。然而耳朵见别人没怎么理他,反而愈发激动,拉着我的手一再跟我重复,摇晃得我仿佛又看到了梦中他变成的盘瓠!吓得我赶紧甩开他的手,看向远方云雾缭绕的横断山脉定神。任凭耳朵还在旁边一边擦着脸,一边嘟哝:“我TM真的梦到了啊……”
中午十一点刚过,我们比预计的稍早来到马尾村。只见风水周跟高茂才说了点什么,从前面的那辆牛车上径直爬了下来,进了村头的马店。大川叔看出我们的疑惑,解释了一番。原来,风水周在这马尾村有个十年前相交的老相识。
从马店出来,风水周身后跟着个身材和他一般矮粗,满脸堆笑,面色红里透黑的汉子。听风水周跟领头的高茂才介绍,这马队的米老板,近年来都由他接手山顶微波站的粮食供给,我们就请他安排马队上山。我看那汉子一脸贪财相,跟高茂才倒是满投缘,索性不看他们谈价钱,跟着百无聊赖的耳朵,转进了马店。出来一碰头,我俩确认了马匹的数量,前后屋大致数了下,也就五、六匹马,而我们总共十个人,这马明显不够啊!此时其他人似乎也发现了问题,林慧第一个叫了起来:米老板说马有六匹,那么我们三个女同胞一人一匹,高副一匹,两个专家一人一匹,哎呀,还是不够啊!我知道,她这是想起了小舅子。哈哈,愁死你去。大川叔似乎也看这个长得跟梁虎一般高大,看似能吃苦耐劳,却只会溜须拍马的女人有些反感,自告奋勇提出愿意跟我们几个小年轻一起步行上山,让出一匹马儿给腰圆肠肥的冯晋华骑,从而让困扰林慧的所谓世纪难题立马“迎人而解”——毕竟,林慧口中的两个“专家”,指的自然是大川叔和风水周。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因为,马儿,竟然不是用来给人骑的。等到我们吃完米老板的老婆精心烹制的一顿价值八百大元的包括并仅限于水豆豉白米饭炒干腌菜加豆尖汤的“大餐”,米老板才赶着六匹腰紧腿颤的马儿走过来。待到走近跟前,众人才看清每一匹马上,都担满了沉甸甸的货物,哪还有可以坐的地方?听米老板说,这些都是要给值班人员送去的食物和日用品,作为位居山顶的微波站维持半月的供给。风水周自然早知道这些,标志性地撇了撇嘴,一马当先地跟着米老板迈开步子,顺着马帮道向前走去。我看了看眼前这片被当地人称作大黑山的群山,又看了看失望透顶的林慧等人,莫名地感到一阵爽快,也迈起步子,和大川叔和阿霞一起,跟着风水周和米老板向山上走去。
山路崎岖而单调,走了个把钟头,林慧就开始各种找我和耳朵搭腔,一句小伙子长小伙子短叫得真切,敢情是想要我们帮忙背行李,又碍于不是一个单位的不好开口。这连我都看得出的事情,耳朵这人精自是明白。只见他加快脚步,赶上阿霞,关心地问阿霞累不累,同时做作地要帮她背登山包。一旁的冯晋华看在眼里,自然也要掺合。眼看二人争得不可开交,却不理她,林慧索性拿出一块德芙巧克力,准备开口麻烦我帮她背包。我见状赶紧一跤跌倒,拉到队伍后面,直到在队伍行进中不知不觉落到最后压阵的大川叔把我拉起,我才顺势起身跟他一同继续赶路。林慧见状只得硬着头皮向梁虎求救,只是梁虎背上背了他和张燕两个人的东西,已经累得够呛,哪还拿得动其他东西,只叫了声:“慧姐……”,就一个劲地面露难色,又不好不答应。最后,还是张燕妥协了,帮林慧分装了些东西,队伍才堪堪保持行进的进度。只是,那林慧喋喋不休的嘴,连夸张燕时都能把话说得那么讨厌:“还是自己人靠得住,外人什么的,根本不可靠……”
就这样,我们一行稀稀拉拉的队伍,就这样走走停停走到了半山腰。米老板的脸色自然是难看的,毕竟我们比他预计的晚了两个小时,才看到准备借住过夜的苗寨。
这个苗族寨子不大,叫龚楠,听米老板解释了半天也没弄清楚含义。只知道这里是他媳妇儿的娘家,有几个好客的小舅子,可以借助在他们家里。然后就是一堆乱七八糟地胡扯,说什么这两天正赶上寨子夜里宵禁,要赶紧吃晚饭睡觉,晚上不要出来乱跑云云。我没有细听,陪着耳朵去找当地人买换洗的衣服。
可能的确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苗寨没有想象中的热闹活动,而我们一行人因为分住几家,晚饭后也没有什么议程,只是核对了时间上好手机闹铃,就各自去借宿的人家休息。
我和耳朵还是住在一起。躺在吊脚楼上,却没有一丝睡意,于是我问耳朵,帮阿霞背包感觉如何。耳朵翻了个身,骂道:“重死了,早知道她的包那么沉,这人情就让给冯晋华那龟孙了,老子现在腰都还是肿的”。我知道他虚,扑哧笑了出来,转而调侃他穿苗族衣服的样子,挤兑他可以留在龚楠做上门女婿了。谁知这货一听,咕噜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说道:“嘿!别说,还真有几个小姑娘看上咱的,我试衣服那会,还老往竹帘里偷看呢,只是年纪嫩了点。”我闻言就乐了,直言人家是没见过晒成巧克力色的屁股蛋上的短裤印迹而已——耳朵说他半年前和当时的女友去了泰国,那个短裤印记,正是耳朵那段说来就来,说分就分的短暂恋情的见证。耳朵听我一说,敢情有点这意思,就没有再提这事。可能是他白天睡多了,晚上来了精神,我刚有点睡意,却听他起身,随即踢了我一脚,见我没睡着,坏笑着对我说道:“昨晚被梁虎那小子吓得够呛,要不,咱俩今晚也扮鬼,整一整这小子去!”
我一听也来了精神,之前就听过耳朵这厮吹牛说他打小就跟父亲陈老伯辗转各地躲避迫害,耳闻目染通晓些民间流传的旁门左道,早就想见识,只一直没机会。现在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怕是有所准备,于是问耳朵:“怎么整?”
原来耳朵的计划是这样的:他白天滚到水田深沟里的时候,一条黄鳝钻到了他衣服里;傍晚苗族老乡家换衣服发现的时候,鳝鱼已经被一路的汗水和太阳闷死了。正想丢掉,耳朵突然想起黄鳝血能吸引蝙蝠,而刚好卖给他衣裤的老乡们说起寨子北边有个废弃的防空洞,里面住满了蝙蝠,早上总在寨门口竹林里看到蝙蝠歇息让人有些闹心。于是耳朵打算把黄鳝血涂到梁虎借住的吊脚楼窗子上,让他尝尝“半夜鬼敲门”的滋味。
说干就干。
耳朵说着,借着月光,翻出装死黄鳝的塑料袋藏在贴身裤包里,和我趁着夜色,轻手轻脚翻出吊脚楼,走到大路上。寨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拿出手机一看,才八九点,已经看不到一点灯火,心中疑惑,便问耳朵:“什么情况?咱云南的苗族老乡都睡这么早,百科上说好的篝火歌舞斗酒会呢?”
耳朵看了看四周,回到:“说你见识少活该一辈子单身狗,你总是死不承认。别看这当儿口黑灯瞎火的,正是春宵良辰,大家都忙着在小窝里造人呢,哪有功夫跟你斗酒?”我想了想也无法反驳,只好跟耳朵一起寻找梁虎借宿的吊脚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