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从屋内往外望去,山顶的日落别有一番景致,只是,大家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出门观赏,一个个饥肠辘辘地窝在电暖炉旁边,等着两个值班的工作人员一碗一碗下面。等待的当儿,阿霞问我和耳朵要了佛光的照片拿去看,我们三人一对比,还是阿霞的角度最好,照到了佛光的全貌不说,而且她还是用相机照的,抓拍到了不少地形地貌的细节。而耳朵的,则最全面,从佛光初现起,他就注意到了,十来张照片,几乎完完整整记录了整个日晕聚散消退的过程。看见阿霞喜欢,耳朵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心情舒畅地破例让我先吃分到我们面前的煮面。我也不跟他客气,心想,老子助攻你这么多次,承蒙你让一碗面,绝对是应该的。一筷子下去,还真是名符其实,好一碗清汤白水,荤腥不沾的阳春面。
三十大元一碗,换几个小时的温饱,也算体验了一把生活。
吃完面,太阳已经落山,天边只有一点余白。米老板惦记着回家和媳妇困觉,执意要赶夜路离开。各有各的讨生活方式,我们自然不好劝阻。大川叔看外面黑灯瞎火的,关切地让他小心点,他一边堆着笑喏了一声,一边点好高茂才数给他的钞票,欣喜地赶着马队,轻快地骑着头马,叮叮当当地出门了。不一会,马队就消失在弥漫的夜色中,再也望不到了。
当晚,考察队开了一个短会。高茂才号召众人借佛光之势一鼓作气,好好休息,明日争取赶到挖掘点,拿出成绩,早日班师。说着,期待地望向风水周。风水周却视而不见,看不清他墨镜后的眼里是什么意思。高茂才有点尴尬,示意身边人叫下他,林慧会意,拍拍风水周,说道:“周师,领导问你话呢。”被林慧拍醒后,风水周一愣神,刚才居然在打瞌睡,倒也随即缓过神来,反问高茂才说到了哪里。高茂才哭笑不得,一路又要依靠他,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问风水周明天能否到达他印象中的挖掘点。
谁知风水周来了句:“这要问老天爷了,我哪知道。”一句话把耳朵和我逗乐了,只见高茂才气得脸都绿了,胸部起伏着,就要拍案而起。大川叔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道:“周大哥的意思是,这要看天气。天气好自然能看山找路。天气不好的话,就很难看出点子的位置了。”话很巧妙,既把客观条件的限制说得清清楚楚,又应了风水周那句话“问老天爷”的意思,一下子把这剑拔弩张的局势,化解开去。高茂才见话已说道这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即宣告散会。于是大家各自散去,准备休息。
临睡前,阿霞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原来值班人员从微波站的仓库里搬出了一些军用厚被褥,可以垫在冷飕飕的水泥地上。我一听大喜,赶紧和耳朵一起随梁虎等人去搬被褥。至少,睡袋下垫了被褥,会比直接睡在地面上舒服太多。
可能是白天太累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挺沉。直到半夜,我才迷迷糊糊被冻醒。毕竟,我、耳朵、大川叔,还有梁虎睡的外屋,自然比不上阿霞、林慧、张燕她们睡的里屋暖和。而最舒服的,自然还是高茂才、风水周和冯晋华睡的值班室了,那里还有微波站工作的老乡提供的电暖炉。醒来后,冷风吹得我有点难入睡,索性翻爬起来,从登山包里翻出几件厚衣服盖住头,才感觉好了一些,正有了些困意,突然听到一阵幽幽的狼嚎:嗷嗷嗷呜——唔呜呜——
我生平第一次听到真的狼叫,虽然感觉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还是让人发怵。加上刚才出了次睡袋,身上本来就不够热乎,不由得哆嗦起来。再加上我们外屋似乎密封不严,大厅里和屋里的门窗被那呼啸的寒风一吹,尽发出一阵阵呜呜呜的嘶吼声,好似九幽鬼哭一般,而穿透力极强的狼嚎又时远时近,更是吓得我不敢闭眼,生怕突然一睁眼,就有倒挂在天花板上的恶鬼和破门而入的饿狼垂下身子来捉我。更糟的是,我这人,一睡不着就会尿急。而现在,虽然身边几个人鼾声如雷,但我觉得叫人有点太丢面子,加上一时不太急,索性就先睁着眼睛躺着,期待有人起夜,好顺势跟他一起去方便。
然而有些事情,你越等,往往它偏生越等不来。
我只觉得眼皮直打架,脑海中寒风嘶吼声,狼嚎声,屋顶红旗的抽打声,混为一气,化为各种稀奇古怪的画面,吓得我愈发尿急。我只得暗暗叫苦,实在憋不住,只得硬起性子钻出睡袋,套上厚羽绒服,闯过亮着昏黄灯光的大厅,去卫生间解手。这时候,我才知道恐惧其实跟黑暗没有太多关系,我一边尿,一边感受着各种声音在脑海里产生恐惧的发酵,只觉得虽然小隔间里白炽灯明明亮着,却还是感到害怕。好不容易解完手回到外屋躺下,听到旁边几个人的呼吸声,心里才慢慢安心下来,正在调整呼吸。身边一阵翻滚,竟是耳朵尿急,迷迷糊糊地起来了。这厮似乎并不多心,不多时也回来了,倒头便睡,须臾又打起了呼噜。我顿时感到一阵害臊,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用,没事自己吓自己也能闹腾半个钟头,一想开,随即感到一阵倦意,不知不觉就又睡着了。
隔天一大早,不知是谁手机提前一个小时响了,所有人一个接一个都被带牵着起了床,结果工作站的老乡却说变天了,走不了。高茂才和风水周还是坚持打开门看看情况,结果两个人立马就被劈头盖脸的风雪生生吹了回来。不过这一次,两个人基本达成了共识,只能等等再说。
领导发了话,下边的能说什么。这百平米不到的简陋设施两分钟就参观完了,正愁打发不了时间,耳朵却变魔术般掏出两副崭新的扑克,我还在惊诧他怎么会带这种东西,冯晋华、梁虎张燕几个已经响应他的号召,围拢了过来,阿霞见我坐下,也加了进来。一起打了几圈“干瞪眼”,我觉得坐着有点冷,看一旁围观的林慧已经在摩拳擦掌,就顺势站起身换她下场。走到大厅转了转,看到大川叔和风水周站在哪里看雪闲聊,走过去打算随便听点奇闻轶事,谁知风水周这人认生,见我过来,却自己走开,坐到里屋摆弄他的八卦盘去了。我有点尴尬,还好大川叔比较随和,让我不必介意,随便坐下聊天。
我只好随他坐到旁边的条凳上,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随口找了个话题,问他昨天看到佛光时,跟风水周在那里比划,是在用什么奇门遁术?是测量方位的秘诀么?大川叔闻言一笑,直言风水周倒是有两下子,那几下比划,的确暗藏寻龙定穴的神通。而他自己么,他顿了顿,诚恳地说道,他不过是胡乱比划一气,只不过是为了不让同行的风水周觉得他只是个空有力气的莽夫而已。我正在擦拭起雾的眼镜,闻言差点晕倒,手中的眼镜也掉在水泥地上,若非是五十多块的塑料地摊货,早碎一地了。大川叔见状幽默地一笑,点拨我道,人生本就一场戏,萍水相逢靠演技。何必因这小小套路,就大跌眼镜呢。我一听,也放松地笑了。心想,没想到,这一路过来,一直和蔼随和,粗中有细的大川叔,一丝不苟中竟还有这幽默的一面。
两人笑开后,感觉距离拉近不少,大川叔也简单讲起他和风水周认识的经过。
原来他俩个也不是很熟的朋友,大致只能算是两隔壁的邻居。一年前大川叔和风水周都在南化市的龙岗小区买了房子——我闻言一惊,连孤陋寡闻,不食人间烟火的我都数有耳闻,那龙岗花园,可是我们市东郊政府小区周围区位最好的别墅区!在南化,这小区,无论是地段、风水、园林绿化还有房价都非常有名——两家刚好在隔壁,新房装修时赶上趟儿,而两个碰巧又都不是甩手掌柜,而是喜欢身体力行的主儿,一见对方在隔壁带着工人改这改那,不免相互观察,暗中也都赞赏彼此的设计理念。搬进去后,大川叔主动登门拜访风水周,相互串门后,彼此相谈甚欢。风水周长于宅居风水,木工出身的大川叔挑选实木家具又有一手好眼光,两人经常取长补短,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了。恰逢风水周想改造后院鱼池养点锦鲤,缺了些材料,正在收尾外墙的大川叔就顺便带着施工队耐心地按风水周那繁琐独到的需求改建好了。这十几万的开销,大川叔却只权当结交风水周这个朋友,自然让风水周深感大川叔够意思。这次外勤考察,也是风水周跟大川叔闲聊时说起后觉得他也感兴趣,才忽悠了冤大头的赵主任带他扮个“专家”,出来野外透透空气,长长见识。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