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木香不能扔下少奶奶一个人。”
“你且放心的去吧,我们就在前面的宏泰茶楼,你一会儿可到那去找我们。”
桑耳说完,木香果然放心的去了。大街上热闹,人来车往的,桑耳不放心泽兰一个人走在后面,便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她跟上之后两个人一起并肩而行。
宏泰茶楼在这条街上也算得上是一家老铺子了,到这里喝茶听书的人自然也不少。一楼大厅,宽敞通透,正中间是一个戏台子,专供客人们听戏的。能在宏泰茶楼出入的即便不是权贵也是在当地有些头脸的,由此可见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在这个台子上唱的。
戏台子下面摆满了方桌,每张桌子配两把椅子,很多人到这里不为了吃喝只是想一饱耳福。这些座位就是专门为那些出手并不算阔绰的戏迷准备的。
泽兰跟着桑枝进门的时候,只觉得放眼望去座无虚席,跑堂的小伙计肩膀上搭着一条白色的长毛巾,一手端着托盘另外一只手提着茶壶,一刻不停的在人群中应承着。
人多的地方,空气流通不好,难免有些污浊之气。泽兰环顾一周后情不自禁的拧紧了眉头。
泽兰不经意间厌烦的神色桑耳恰好都看在眼里,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却是一紧,他没有去日本前,他们两个人时常瞒着家里的人跑到这里来听戏的,每一次泽兰都一定要抢着前面最靠近戏台的位置。
想到这些桑耳的心里便有些隐隐的感伤,可感伤之余也在心里独自的安慰着,至少他还是泽兰心里可以相信的那个人。
“楼上可还有雅间?”桑耳叫来伙计询问。
“哎呦,您二位当真运气好,统共就剩下一间了。”伙计说着将手里的长毛巾搭到肩膀之上,洪亮的嗓音喊道:“二楼雅间两位!”说完主动在前带路。
伴随着这一声吆喝,泽兰终于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宏泰茶楼的二层。果然是别有洞天。和一层的人员混杂相比,二楼都是单独的包间,正对着戏台子的一面是开放式的,坐在里面听戏既看的清楚又不受打扰。
泽兰看的出身,竟一时没有留神此刻脚下的楼梯,脚抬的不够高,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差点摔倒,好在桑耳眼疾手快的从旁边扶了一把。
“别关顾着看戏,当心脚下才是!”桑耳见泽兰无事,叮嘱一句之后当即撂开了手,继续转头跟着伙计上楼。
泽兰受此一惊,也不敢在大意,当即收敛了心神,眼睛紧紧的盯着脚下的路。倘或是真的在这里摔倒,是否受伤倒是小事,只怕真正丢不起的是脸面。若是传到桑枝的耳朵里,不知他要作何感想。
眼看着就剩下两节楼梯了,泽兰心里倒是有些后悔了。不应该稀里糊涂的就听了桑耳的话跟着他到这里来的,她是秦家的大少奶奶,桑耳的嫂子,不仅没有和桑耳这个小叔子保持距离反倒还两个人单独出来喝茶听戏。
不过事已至此,倒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了上去。
说来倒也是奇怪,伙计口中唯一剩下的雅间,却是最好的一间,正对着一头的戏台子,连布置也是极其高雅的,并且分内外两室,中间是一道拉门。想来到这里来的人也不全都是为了听戏的。
“您二位需要点什么?”伙计弓着身子在一旁询问。
“一壶茉莉香茶,枣泥山药糕,在格外要两样精致的点心。”桑耳也不询问泽兰,自顾自的点了,等伙计退出去之后才抬头盯住对面的泽兰问道:“如今可是连口味也变了不成?”
桑枝和母亲佟氏都说泽兰最喜欢的糕点是玲珑玫瑰糕,并且桑枝还说过她曾经为了这个和桑耳吵架,所以,看着不多时就已经摆在桌子上的东西泽兰心里泛起了嘀咕。茶是她最喜欢的茉莉香茶,那一盘枣泥山药糕却是为了什么?
“二少爷方才说已经去看过我父亲了,此话可当真?”比起自己,泽兰此刻更担心的是已经上了年纪的父亲。
她心里更清楚的是,大哥泽漆不成器,小弟泽泻更不必说,父亲若是在这个时候出了事,那阴家只怕是就要从此一蹶不振,落魄下去了。果真到了那一天,这一大家子的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你既信不过我,又为何要跟了我到这里来,难不成就是想要听我亲口承认是在用假话骗你?”
桑耳的一句话将泽兰问的哑口无言。跟了他到这里来泽兰心里本已经有些后悔,当即推开椅子起身道:“如此,我便不打扰二少爷听戏了。”
他也不过是因为多少猜中了她的心事,有些不痛快才故意用话激她,试探一番。不想泽兰竟然真的恼了,也顾不上许多连忙起身拉住泽兰的衣袖:“我不仅见到了阴伯父,还可以帮你解决秦家现在的困境。”
泽兰虽然听桑耳如此说才回转身的,但眼睛却盯着自己的袖口。桑耳的手指轻轻地捏住一角,因是八分的长的喇叭袖,他的手只要稍微往前一寸就可以碰到她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腕。
“除此以外,我还可以尝试用西医的疗法尝试着帮你恢复记忆。”桑耳感觉到泽兰的局促,当即松开手,又坐回到椅子上,端起面前新沏上来的茶,一边喝一边看着泽兰的反应。
为了让泽兰帮助自己查明心中的疑虑,他依然经所有的筹码都摆在她的面前,并且笃定泽兰三者之中,总有那么一个是足够让阴泽兰动心的。
桑耳从小就厌烦喝茶的,之所以会偶尔对这茉莉香茶情有独钟,是因为在日本的这些年,那茉莉茶的香总是让他想起一些往事来。
泽兰犹豫了片刻,依旧在桑耳对面坐下:“我虽是阴家的女儿,从小受父亲母亲的疼爱,但已下定决心,阴家的产业我不要分毫。至于秦家,我既然已经嫁给桑枝,那就理所当然的要和他一起操持,断不能看着他……”
“你不必在说下去,我但凡是有心去和大哥去争夺家产,也不必等到今天。”桑耳语气生硬的打断了泽兰的话,她未免也太小看他秦桑耳了。
这话若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桑耳或许只会笑着搪塞几句,可现在被泽兰这般误解,他几乎是不可控制的恼怒了,恼的是心中所想被误解,怒的是她竟将自己如此的看低。
他秦桑耳是庶出不假,从小就被大哥桑枝压着,看了老爷子和大太太的不少脸色也是真的,却从来没有想过和秦桑枝去争夺家产。
要不是看到泽兰被他厉声打断后那小鸟儿受到惊吓一般的惶恐神色,他即便是没有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也要拂袖而去不做片刻停留的。
泽兰看着桑耳的脸从恼怒恢复到平静,忐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即便是被桑耳打断,可错误的话已然说出口。
他如此光明坦荡的男子,反倒是她自己太过小肚鸡肠,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有心想要变白几句,看桑耳的神情又寡淡的很,只能放弃。
恰是在这个时候,楼下的戏台子旧人退场,新人登台。还没开始便先是一阵叫好之声,随即乐器声明,泽兰侧耳,只听那一段唱词是:“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这段《牡丹劫》在当下的戏园子中算不上新鲜,泽兰也并非是第一次听,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恍惚间被猜唱出了心事一般,想到自己却也和那戏中的薛湘灵一般,未出嫁前也是个娇憨任性的千金小姐,不免勾起了伤心事来。因这一时间的心有戚戚焉,泽兰茫然的起身,抬手推开了那两室中间的拉门,走上前去。双手撑在朱红的阑干上,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望着那戏台子上的人。
桑耳见泽兰如此模样,知她是因往事伤感了,也就不忍心在恼下去,信不走到她身边,也静静的听着她戏子口中的腔调。
二人皆不说话,同样靠在围栏上,直到这一段唱罢。
“我昏迷醒来之后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每次越是着急的想要想起来就越是头疼的厉害。”泽兰转身在小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那大婚前一晚发生在自己家里的事和桑耳说了一遍。
桑耳听后也不作答,反倒从西服的口袋里掏出那日在沉香苑给她看过的二太太装药的小瓶子来:“如果我说这是一瓶毒药,我母亲就是因为长期服用这种药才死的,你信吗?”
“二姨娘亲口告诉过我,这药是你拖了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专门治疗她心口疼的毛病。”
“是我带回来的不假,可这药里被人动过手脚。”桑耳是个男人,可说道此卑劣的手段,还是不免内心生寒。
他那日本是无意间从母亲的枕头下面翻出的药瓶,却在打开的时候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桑耳在日本求学的这几年一直都潜心的专研吸引,尤其这治疗胸闷的药是他最为熟悉的,哪怕只是一点颜色上的变化或者气味上的差别,他都会有所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