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晶嫔盛宠,琉璃殿就被装饰一新。短短几日,常皇黎珏赏赐下来的各种奇珍异宝,玲珑满目,让这栋本来十分普通的寝殿,也不乏流光溢彩起来。
每每入夜,因为大殿之中,放了许多透白的水晶宫灯,房间中更显晶莹剔透,璀璨迷幻。
这一日,气氛却十分肃杀和紧迫。因为琉璃殿里里外外,都被侍卫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明月夜易容后的董怀义与苗逸仙,带着各自的药童,急冲冲的赶了过来。
远远的,就看见李公公正翘首以盼,眼巴巴的望着这边。一看见他们,就赶忙小跑着迎了过来,嘴里念叨着:“总算来了,两位御医大人快请吧,皇上正在内殿里发脾气,西凉王到了一段时间了,只等两位大人。”
董怀义长眉微蹙,脚步略有迟疑。苗逸仙一把拽住他臂膀,猛力往前推了他下。
“放心,无碍。”苗逸仙低头,在董怀义耳畔低低道:“董御医看护皇贵妃十分辛苦,一会便由我来主持诊脉。就算大人给我一个邀宠的机会呗。”
董怀义撇撇嘴,拐了下自己手臂,挣开苗逸仙的搀扶,冷冷道:“看情况,苗御医为玉妃也忙了多半日了……很辛苦!”
两人话中有话,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听得懂。但在外人看来,这两位平日里不怎么亲近的御医官,最近可能因为别角晚水一案,相识、相知、相敬,已经成为惺惺相惜的知己了。
“李公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董怀义凑近李公公,压低声音问道:“听说,晶嫔弑君?是真是假,皇上龙体可受到损伤。”
“老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皇上要宿在琉璃殿的。这大半夜的突然嚷了起来有刺客。侍卫冲进去一看,晶嫔疯了。披头散发的,拿着短匕首,正和皇上纠缠在一起。老奴也冲了进去,见着一地血迹也慌张了。侍卫们很快就把晶嫔绑了起来。老女立刻叫了当值的御医官过来,所幸皇上只受了轻伤。这不,皇上龙颜大怒,要立刻请两位御医官前来。怕是和别角晚水的事有关联吧……”李公公气喘吁吁道。
“今夜当值的是索源,他以前曾在暗军军营担任医官,医术十分过硬,应该应付得来。”董怀义微微舒了一口气。
“哎,听索御医说,晶嫔可能中了幻术才会发疯的。所以,西凉王请了位高人同来,据说对于幻术十分精通,不知能否解开迷局啊……”
“幻术?这么玄乎!”苗逸仙别有趣味的眨眨鸳鸯眼,问道:“那位高人是何方人士?”
“好像是西凉王的故交,名唤裴绰约。”李公公努力思索片刻,回答道。
“哦?那是一位很漂亮的姑娘喽?比西凉王妃如何……”苗逸仙故意调侃。
“若论美貌贤淑,怎么会有人能和念媺长公主比肩!”李公公不客气的瞪了一眼苗逸仙:“苗御医可不要胡言乱语。”
“李公公,不用理会苗御医。他为玉妃连夜煎药,累糊涂了……”董怀义假意搀扶苗逸仙,顺势就用一枚金针,不经意间狠狠扎了下他腰间。后者惊呼一声中招,愁眉苦脸的揉着腰。
“苗御医啊,不是老奴唠叨,你刚这个年纪,腰肾就不好,可得好好调理。”李公公老眼昏花,摇摇头道。
苗逸仙哈哈大笑:“好,我记下了。回头便请董御医,帮我仔细调理。想必对于呵护男人腰肾,他……比较有经验。”
董怀义眼角抽了几抽,阴森森道:“嗯,千万别忘了,来御医局找我。我必让苗御医一辈子都无……后顾之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琉璃殿门前。李公公先前一步进入通报,随后苗逸仙在前,董怀义随后,两人也先后走进大殿。
只见殿中一片狼藉,青石地上遍布水晶灯盏碎片。黎珏高高坐在龙椅上,气呼呼的捧一盏压惊茶,脸色阴沉的如乌云一般,似乎皱眉在沉思状。他的身旁坐着哥舒寒与裴绰约。
裴绰约身穿一身银白蜀锦裙袍,外面罩着孔雀蓝的丝羽披风,对她来说有些宽大。这披风显然来自她身旁的人。
一如既往,哥舒寒一袭暗黑织银线的宽松衫袍。浓密的黑发自然垂散着,额上戴着熠熠闪亮的三眼狼金冠。黎珏和苗逸仙都算得上俊朗的男人,但在他的面前却黯然失色。或者,在常焱宫中,唯一能与他站在一起不会成为陪衬的,也只有夜王夜斩汐了。
董怀义不动声色的瞄着哥舒寒清迥侧影。他低垂的狭长眼眸,遂黑重瞳中晕染着寒澈与威慑。裴绰约唇瓣染笑,也痴痴的凝视着他,他们仿佛心有灵犀般对视了几个呼吸。他红艳若茶花般的薄唇,轻轻扬起优美的弧度,带着一丝温暖与宠溺。
董怀义却像突然被针扎了般,慌忙颔首,不再多看。而哥舒寒敏锐察觉,不经意间冷冷打量着主动退到一旁的董怀义。
“皇上,微臣为您请脉。”苗逸仙微微一笑,率先打破了尴尬。
黎珏蓦然惊醒,他放下手中的雕龙茶盏,心不在焉道:“不必。索源已经给寡人诊脉,伤口也包扎过了。叫你们来,是要你们给西凉王,说说关于别角晚水的事儿。可否与……水晶有关。”
“是……”苗逸仙恭敬鞠礼,他看了一眼董怀义,谨慎道:“这别角晚水本在玉妃的玉甄殿中,微臣与董御医首次见到,是在皇贵妃的坤宁殿。当时,晶嫔……水晶正向皇贵妃请安之际,娘娘突然腹痛。便急召微臣与董御医为娘娘诊脉。臣等发现娘娘,因为食用了别角晚水花瓣制作的美人汤,才会腹痛难忍。经过查验,那梅花瓣上,被人为的沾染了大量鼎红花粉,正是促使落胎之物。与此同时,玉妃也因贪食了过量的美人汤,不幸滑胎。至于……这别角晚水与水晶的关联,臣等只知道。她曾作为舞女,在玉妃寿宴上,伴着梅花翩翩起舞。至于其他,臣等不敢揣测。具体事宜,想必流千树大人,更清楚。”
“苗大通,有人看见水晶双眼红肿,从坤宁殿归来。适夜,她便狂性大发,先用白凌偷袭皇上未遂,又用断刃刺伤了皇上手腕。东窗事发后她还想自尽,所幸被擒。本王想知道,在坤宁殿发生了什么,刺激水晶癫狂。”哥舒寒缓缓抬眸,凝视着苗逸仙。
“这……王爷的意思。水晶发疯与皇贵妃有关吗?可她们在殿中交谈了什么,臣等并不知晓。微臣只负责皇贵妃与玉妃的日常平安脉,琉璃殿的水晶是……哪位御医请脉……微臣得想想……”苗逸仙狡猾道。
“启禀皇上、王爷……微臣为御医局统领医官,至今尚未安排医官为水晶请脉。毕竟,她晋位不过几日时间,又尚未到需御医局配置每日平安脉的位分。况且她身体又一直康健,所以不曾安排御医过来琉璃殿。”董怀义小心翼翼道:“是微臣疏忽了,皇上恕罪。”
眼见黎珏却暗暗舒了口气,明显阴沉的脸色也缓解了几分,他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董怀义与苗逸仙微微一愣,相视不吝疑惑。
“好了,你们下去吧。寡人还有要事与王爷商议。”黎珏如释重负,又拿起茶盏来,轻轻啜饮几口。
董怀义与苗逸仙刚刚躬身,尚未行礼。只听裴绰约轻轻道:“王爷,董医官是王妃最看重的医官,他的话必然可信,不如请他稍留片刻?”
董怀义心里咯噔一下,他迅速的望了一眼苗逸仙。
后者也正蹙眉,接言道:“这位姑娘,所言差矣。医官医术高低才是评判其能力的依据,而不是何人引荐吧。况且,微臣比董医官更擅长精研癔症与疯魔症,若有需要不如让微臣留下。况且,董医官还要前往坤宁殿为皇贵妃娘娘请脉、针灸。这个……可耽误不得。”
黎珏犹豫不决,看了看哥舒寒。后者长眉一扬,清冷直接道:“本王问话,不会耽误董医官前往坤宁殿。至于你,苗大通。本王知道鬼眼神医的声名在外。不过,本王用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玉妃举荐的医官,本王……不信你!”
苗逸仙微眯双眸,他还要辩驳,却被董怀义挡在身后。
“微臣遵命就是。还要烦请苗医官,告之坤宁殿的流千树大人一声,免得他心中焦急。”董怀义回身,深深看了一眼苗逸仙。后者了然。
李公公带着苗逸仙,以及剩下的宫女与太监们,静悄悄的退出了琉璃殿。董怀义微微抿紧嘴唇,他觉得似乎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觉。
一个侍卫将五花大绑,蓬头垢面的水晶从后殿押解过来,推倒在青石地上。然后,他也在哥舒寒的示意下,悄然离去。
水晶本穿着一身洁白的丝质寝衣,如今却被血痕、尘土与一些奇怪的药水,弄脏了衣服和脸颊。她衣不掩体的身上,有剑伤、鞭痕和各种青紫红肿,原本美丽的脸颊已经再无人样了。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不过一个时辰,她便从高高在上的娘娘,成为了遍体鳞伤的阶下囚。董怀义心中,默默黯然。
“董怀义,你是西凉王妃,从明堂鼎力提拔举荐到御医局。据说,你的医术不但高超,为人也忠诚正直。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你需明白自己一言一行,务必公正无虞。你……明白吗?”裴绰约在哥舒寒的眼神授意下,似笑非笑道。
“是。微臣……明白。”董怀义恭敬颔首。
黎珏颓然坐倒在龙椅上,指指瘫倒在青石地上的水晶,无奈道:“西凉王,这件事,还是你来问吧。寡人……问不出口。若非事关残害龙裔之事。这贱人就该直接拉出去凌迟处死。寡人实在寒心……”
“董怀义,你去为她诊脉。”哥舒寒淡淡道。
董怀义犹豫瞬间,他缓步上前,在水晶身边蹲下身体。他居高临下望着她,他们四目相对。
水晶虽然受伤沉重,但她尚为清醒。一双好看的大眼睛依旧透亮而清澈,并没有疯魔的一点儿痕迹。她静静的望着他,眼睛眨了眨,无声的用唇语一字一顿:“杀了我,求求你!”
董怀义抿紧双唇,他一边凝视着水晶的眼睛,一边伸手按在她的手腕上。
几个呼吸间,他的脸颊惊白不已。他猛的收回了手指,犹豫了瞬间。不得已再次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另一只手腕。终于确凿了自己的判断。
董怀义的神情瞬息万变,心中也思绪万千,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禀告自己的诊断。这,说错了半个字,也会招致杀身之祸。
“如何……董医官。”裴绰约起身,走到董怀义面前,轻轻道:“没错,她有孕了,而且快两个月了。索源已经诊过脉,你不用怕,照实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