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葱白锦袍,约莫十来岁的年纪,生得富贵又白净。一双黑眼滴溜溜地转,颇得灵气,瞧来是位好动的小少爷。
梁宜萱撇撇嘴,半靠在假山上:
“小弟,我当时亦是你这副神情。”
她勾了勾手指,向前倾身,将声音压得很低:
“我同你讲,这多半又是梁宜贞在打什么主意。故意装大度,指不定有后招呢!”
“着实怪了些。”梁南清手握折扇在掌心敲打。
若在往日,梁宜贞怎么也得闹起来。她素以皇亲国戚自居,此番受恁大委屈,不让梁宜萱受一顿罚如何甘心?
梁宜萱哼了声:
“我看你那临棺一脚是踢轻了!”
“大姐,”梁南清忽抬头,“你不会毫不作为,等着她整你吧?”
“呸!”梁宜萱白了弟弟一眼,“我是那样好欺负的?”
梁南清偷笑:
“你待怎的?”
“打人是我不对,我认,也道歉。”梁宜萱眼波一转,狡黠一笑,“可一码归一码,有人装神弄鬼害全家担心,总该自己吃点苦头。既然祖母坐视不理,咱们便让她长长记性!”
梁南清凑上前:
“姐,怎样长?”
梁宜萱一指戳上弟弟的小脑袋:
“这不与你商量么?你平日鬼主意最多,这会子没办法了?”
梁南清护住头,嘿嘿笑两声:
“她嫌弃咱们是武夫之家,咱就武夫给她看呗!”
他扯着姐姐的衣袖,耳语几句,不时发出嗤笑。
梁宜萱听罢,一掌拍向他的脑袋:
“会不会太过?被发现怎么办?”
梁南清闷声笑了笑,自怀中摸出几枚琉璃弹珠,摊在手上:
“看见了么?你又不止我一个弟弟,咱们做事他背锅。完美!”
梁宜萱一愣。他说的是二夫人郑氏生的梁南淮。那小子呆呆愣愣的,和郑氏一样讨人厌!
她呸了声:
“续弦生的小子,算我哪门子弟弟!别说这个惹我不快,当心我连你也不认!”
梁南清啧啧摇头:
“姐,我可是帮你报仇啊!你就说这法子如何?”
他负手仰面,很是得意。
有梁南淮背锅,姐弟二人自能放大了胆子闹!一箭双雕的事,也亏梁南清小小年纪有这等智谋。
梁宜萱亦咯咯笑起来,又嘱咐了句:
“那二人虽可恨,也别闹太过,又不是真要伤人,不过吓唬吓唬。”
梁南清故作大人模样,摆摆折扇:
“大姐放心,小爷自有分寸。”
…………
点点桃花成阵,似团团烟霞。偶有画眉声声,隔着雕花窗棂看来,别有一番风流。
梁宜贞斜卧在贵妃榻上,一手支着软枕,一手懒散翻书页。
懿德公主前些日子已下葬,身为人女,梁宜贞免不得遵照规矩敷衍一番。好歹占了人家的身子,也总该替人全一回孝道。
这几日闲下来,被好吃好喝地伺候,不时还有亲人探望。自不必遁地挖土,躲避墓穴机关,真是从未有过的安稳日子啊!
加之丫头穗穗总逼着自己吃这吃那,人也养胖一圈。
“小姐小姐!”穗穗噔噔跑来,捧着一只汝瓷盅儿,“老夫人让送的参汤,快吃了补补。”
梁宜贞蹙眉。连日参汤丸药不断,再补就该上火了!晋阳侯府待原主这般上心,真是个好命的姑娘!
“小姐可别谢他们!”穗穗哼道,“他家娶到公主是晋阳侯府的福气,是整个川宁的福气!他们待小姐再好也是该的。”
梁宜贞一听却笑了。
穗穗盛了盏汤递来,香气阵阵,又勾得馋虫。
“小姐别替他们省!”穗穗道,“吃穷他们!过些日子挑衣料咱们也要最好的!”
梁宜贞正送入一口汤,险些尽喷出来。这丫头与晋阳侯府究竟何愁何怨?怨怼起来颇是可笑。
“府中谁惹你了?这冲天的火气!”梁宜贞打趣。
穗穗一愣:
“小姐不会被敲坏脑子了吧?我可是替你不平啊!”
堂堂公主之女,困在川宁府这边陲小地,从不许上京城。可不是作践嫉妒么?
见梁宜贞一脸不解,穗穗急得直跺脚,双鬟上的小铃铛玲玲作响,眼圈都憋红了:
“不依不依!敲坏小姐的脑子,要她们赔!”
梁宜贞憋笑。
脑子要怎生赔?想是要那没用过的,簇新簇新的,才更值钱!
“好了,”她拉过穗穗的手,“我自棺中醒来,有些事本就不大记得,不怨那一棍。你日后慢慢与我说就是。”
穗穗耷拉着脑袋,委屈地点点头。
梁宜贞笑笑,捧着参汤吃起来。事实上,对于眼下的日子,她还是顶满意的。
“对了小姐,”穗穗四下看看,忽压低声音,“那些药,咱们还留着么?”
梁宜贞愣然:
“什么药?”
穗穗忙趋步至妆台前,藏了个白玉小瓶在袖中,至梁宜贞跟前方取出。
梁宜贞一把夺过,又狐疑地看穗穗几眼。这丫头神情闪烁,想来必有古怪。
刚拔下筛子,一股浓香扑鼻而来。梁宜贞下意识地避了避。药丸颜色嫣红,不似寻常补品药品。
这是……百日醉!
梁宜贞猛一个哆嗦。难怪觉着气味熟悉,原来是它!
百日醉本是种诈死之药。
前朝皇亲贵胄喜以活人殉葬,传说有一回正巧一位御医在列,他心有不甘,故而倾尽毕生所学研制出此药。
百日醉服之闭气,似亡故之象;若服药前或服药百日内吃下解药,便可起死回生。故称“百日醉”。
从前下墓遇着空棺,多伴有此浓香。只是百日醉早已失传,史学医学研究多年皆不得其法,不想今日倒叫她见着了。
“何处来的?”梁宜贞收好百日醉。
穗穗摇头:
“那夜我见小姐自西角楼来,魂不守舍的,手里就多了这个。似乎还有颗不同的丸药,不过公主自尽那晚小姐便服了。”
想来,应是解药了。
如此说来,原主本打算诈死,却被自己鸠占鹊巢。不过,她是想吓唬家人,还是另有隐情?
梁宜贞蹙眉:
“西角楼住的何人?”
“不过一个老疯子。”穗穗不屑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