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故彬彬有礼,可一身气度,却是如钢铁一般,与四周众人尽是冷漠疏离。
“晋阳侯夫人节哀。”徐故行礼,“徐某既来川宁接任知府,自然不会对此事放任不管。”
他退后几步,又兼顾着蒋家众人,道:
“还请各位放心,徐某必定给出满意的答复。”
“只是……”
徐故忽顿住。面色一瞬阴沉,眸子似一把出鞘利剑,噌地刺向人心。
四下氛围霎时冻结成冰,他接着道:
“二府这样大的接迎阵仗,徐故小小知府消受不起。徐某的俸禄虽不多,却足以行路,随行之人也认得路。晋阳侯夫人、蒋老爷,都请回吧。”
说罢,他也不再上车。两袖一拂,清风徐来,徒步朝府衙行去。
在重重人群排排仪仗中,再没了初入城门的渺小。此时只身一人,反倒高大许多。
“徐知府清廉啊!”
“铁面无私。”
“年轻有为。”
……
百姓们议论四起,再没心思看晋阳侯府与蒋家互咬的戏码,注意力全转移到了新知府身上。
说白了,贵人们的恩怨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与他们没什么切实的利益关联。
而一方知府的个性,却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人群的角落中,懒散少年抱着一包板栗边剥边自笑:
“厉害啊,还没进府衙就收买了大片人心!”
苏敬亭抓一把剥好的板栗仁:
“徐铁拐是真清廉。他有多少家底,大理寺还能不知?”
懒散少年呵呵两声:
“清廉与收买人心不矛盾啊。有些人的**不在钱。”
苏敬亭转头:
“比如你?”
少年轻笑:
“我的**嘛,在板栗仁……诶!我刚剥好的板栗仁呢?”
他强压着火气,缓缓转向苏敬亭,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苏敬亭背脊一麻,抬腿就跑。
“老苏!你给老子站住!”
只闻一声怒喝,周围人左瞧右瞧,却不见半个人影。
见鬼了啊!
众人不解。
自然,也没人在意深究,左右还是新知府的事更吸引人。
………………
徐故一脚迈进府衙,大门一关,将街道的喧嚣霎时隔绝。
他暗自舒了口气。
果然,还是喜欢安静之地啊。
冷冷清清,对于旁人来说是寂寞;可对于他,却是离不开的安全感。他的世界,不需要太多人。
“大人。”亲随赵阿四奉茶而来。徐故不习惯丫头伺候,故而这些事皆是侍从代劳。
徐故抬了抬眼皮,接过吃茶。
赵阿四只笑道:
“一路之上尽是百姓夸赞。看来,大人在川宁的第一步是稳当了。”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百姓的事,是最不能掉以轻心的。”徐故沉声,又问,“晋阳侯府与蒋家都散了?”
赵阿四撇嘴,一脸嫌弃:
“都散了。这两家也真是的,来城门堵大人,不是诚心给大人难堪么?一家子披麻戴孝,另一家子连车也不下,看着就烦人!”
徐故哼笑一声:
“晋阳侯府不下车相迎,那是公侯家的傲气。他们若对小小知府恭敬客气,反倒惹人猜疑。而晋阳侯府那样的人家,最怕的就是猜疑。”
更怕来自京城的猜疑。
“至于蒋家,”徐故又道,不自主地冷笑一声,“那是真蠢!”
对于蠢货,就不能让他们拖自己的后腿。
赵阿四忽压低声音:
“大人的意思是……不管蒋家死活了?可太后那边,是否……”
“太后哪有这闲心?”徐故呷一口茶,“来此之前不是让你查过么?蒋家狐假虎威之事还少了?此番吃点教训也好,省得成日打着太后的名头鱼肉百姓!”
赵阿四应声,心头自明白,遂道:
“那我去取卷宗,大人先看看案子。”
正要转身,徐故忽抬手:
“不必了。压两日,判郑氏畏罪心虚,藏毒自尽便是。”
赵阿四愣住。
徐故又道:
“这件案子,是两家人的私怨,偏把府衙套进去。我来川宁,可不是为人解决私怨的。一切的人力物力财力,都要用到民生社稷上才好。至于他们的恩怨,他们自己解决吧。”
赵阿四这才了然,旋即施礼告退。
“等等,”徐故声音轻,语气却重,“我的规矩都忘了?”
赵阿四一颤,蓦地一背冷汗:
“不敢。空屋已打扫出来,大人您看,是这会子将夫人的牌位迎入?”
徐故点头起身:
“走吧。”
赵阿四吐气,抹一把汗,恨不得扇自己大巴掌。
怎就偏偏先提了案子呢?大人每到一处,做的头一件事便是迎入夫人的牌位,十年来无一例外。竟险些忘了!
定是被那两家人的阵势祸害的!真是烦人!
…………
两日后,几桩案子的判决书下来。除了晋阳侯府与蒋家各送了一份,街市的公告栏亦有张贴。
霎时真相大白,百姓们只称赞新来的徐知府断案如神。
判决书传到蒋家时,一屋人又惊又疑。徐知府是京城来的,与表亲姜家也相熟,不是该帮蒋家么!
可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又附了苏敬亭的尸检录佐证,言语逻辑严密,实无半分漏洞。
便是想申诉,也无从下手。
又或者,这的确是真相,自家冤枉了晋阳侯府?
即便如此,蒋家人依旧心头不平。只当吃了一记闷亏,信错了人,有苦说不出。
而晋阳侯府收到消息后却没什么波澜。
所有人只当耳旁风,过了也就过了,不再提起。
穗穗来报时,不再像之前一般咋呼。反正小姐是神仙,什么都知道,无惊无诧。
“这事我此前还真不知。”梁宜贞笑道,“不过呢,……”
“是一定会这样判的。”
主仆二人几乎同时脱口。只见穗穗学着梁宜贞的样子,被发现后,又尴尬吐了下舌头。
梁宜贞憋笑:
“穗穗真聪明。那你来说说,这是为何?”
穗穗尬笑两声:
“穗穗哪里知道?我不过是猜小姐要如此说。”
“那也很聪明了。”梁宜贞咧嘴一笑,又道,“其实,不论二婶母是否自尽,只有这样判,才能让案子结束。否则,又要查另一个凶手。到时,是去蒋家抓人,还是来咱们府上抓人?那个新知府啊,不想惹麻烦!”
穗穗若有所思地点头。
话虽这样说,但梁宜贞心中清楚。郑氏哪里是畏罪自尽,分明是被杀人灭口。
一定是他,那个耳后有红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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