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纳辛往后退出两步,还未站定,抬头便已看见叶楚青的一脚飞踹几乎已经到了自己的面门前,此时要防守或是躲让已然来不及,最好的办法便是以攻代守!
纳辛双臂一探,拳头一覆,摊开手掌,匕首在双手中间滴溜一转,柄朝下,刃朝上,由下而上双双刺向叶楚青的小腿肚子。
庸人只会退,常人知道守,而高手则晓得攻,纳辛这一转手为攻,便是吃定了叶楚青人已经跃在了半空之中,腿既然已经踢了出来,要想凭空变招已是不可能,虽然纳辛冒着被叶楚青踢中的危险,不过腿脚上的杀伤,又如何能比得上自己可以拿双刃去废掉叶楚青的一条腿来得实惠?
叶楚青却是冷哼一声,自己的下身虽然无从避让,但是手上课没闲着,当即深吸一口气,腰腹一扭,竟然在半空中曲起身来,然后双臂一弯,强行将支在地上的斩马刀再扭转回来,堪堪用刀面在自己的身下挡住了纳辛的这一击。
只听的金铁相击“叮当”一声,叶楚青落了地,纳辛也退开了半步,若是仅论切磋武艺而言,这已经是一回合完事,但现在这两人的比试,可是拿了性命在当赌注,又如何能当作平常来看待?
叶楚青的“三板斧”还留有最后一招。
他顺势往前一滚,欺到了纳辛的腰间,寒光一闪,斩马刀竟然早已被叶楚青双手托在胸前横放,然后奋力往前去一推。
叶楚青对自己的这一击志在必得,事实上,前面第一招是为了让打开纳辛与自己之间的空间,腾出空来后纵身提出一脚是为第二招,乃是为了逼纳辛出手,赚到纳辛的重心前移,而紧接着的这第三招,才是真正地奔着纳辛的要害而去,赌的就是纳辛刚刚刺出了匕首,手臂还没有回收,来不及格挡!
看到此处,一旁的谢意忍不住高声叫出一声“好”来,他晓得叶楚青的身手,在多次作战之中,叶楚青正是凭借着这样步步紧逼、一环连着一环的抢攻来让敌手乱了分寸、无从招架,现在看来,纳辛也是被叶楚青这样一套连招逼到了绝境。
然而,女祭司与旁边一众蛮兵却是半分反应也没有,仿佛丝毫不去为他们统帅的性命去担心。
这是为何?
叶楚青一抬头,看到了纳辛的表情,他在向自己笑,这样由下而上看去,纳辛如同一个巨人在对着一只蝼蚁在笑。
斩马刀已经劈到了纳辛腹部前方不足寸许之处,叶楚青力道丝毫不减,再往前一步,便可将纳辛开膛破肚,拦腰砍成两段,若真能这样,即使自己与谢意立马被一拥而上的蛮兵剁成肉泥,却也值得。
然而纳辛却没有给叶楚青这样的机会,他刚刚刺出去的匕首此时还连同双手一起伸展在叶楚青的身后,虽然缩回来格挡叶楚青的斩马刀已然来不及,但却有着更为简便的方法让自己化险为夷。
行军用兵,有围魏救赵之计,而生死相搏的比武场上,以攻代守也是武人惯用的伎俩。
叶楚青猜到了纳辛的第一招,却没有料到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纳辛还能反应出来第二招。
纳辛手腕再一抖,刚刚由下而上去刺叶楚青腿脚的匕首又翻了个身,由上而下如闪电一样刺去。
叶楚青后背一凉,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脊骨两侧。
“哐啷”一声,叶楚青吃痛之下,手中无力,斩马刀已经掉落到了地上,距离砍中纳辛,只差了那么一丝一毫。
但是高手过招,胜负本就是在这一丝一毫之间。
叶楚青高估了自己的斩马刀,低估了纳辛的匕首,他本以为按照惯常的套路去抢攻,常人用长兵尚且不能招架,这纳辛区区两把匕首,如何能抵挡住自己斩马刀的势大力沉、刀宽背阔?
然而他却不晓得,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纳辛任凭叶楚青接二连三地来抢攻,纵使将主动权完全让给了自己,却能捕捉到最适合匕首出击的那一刻,让自己的所有动作都化作了无用功。
“你太依赖你的刀了。”纳辛淡淡道,将两柄匕首留在了叶楚青的背后,松开手来,抬脚就是一踢,叶楚青胸口一痛,被踹倒在了地上。
他败了。
才一个半回合,他便败了。
叶楚青知道,若是纳辛愿意,刚才完全能够直接去扎中自己背后命门所在,取了性命便是。
那么,为什么又要留得自己性命呢?
叶楚青抬头去看纳辛,纳辛却不管不顾,掉头行到了帐门前,扭头对那名蛮族女祭司说了一句蛮语,然后一抬手,掀开帘帐走了出去。
叶楚青虽然听不懂蛮语,但很快便知道了这句话大概是什么意思,因为女祭司答应了一声,招手已让两名蛮兵把谢意推到了前面来,一柄钢刀已经架在了谢意的脖子上。
“说吧,”女祭司对叶楚青道,“海辛瑟斯与你们说了些什么?”
叶楚青的后背还插着两柄匕首,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嘴唇都在发抖,但疼痛与死亡并不足以让他畏惧,反正从一出铜丘,自己便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只是,叶楚青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与跌落在地上的斩马刀,他万般想不到,自己一向自信的刀法,在纳辛面前,竟然如此地不堪一击。
他无奈地看向谢意,只见这名在安奚城头曾经与自己争执过的汉子,此时脸上也没有了半分血色,叶楚青想起一路北上途中,谢意也算得上是出力不少,至于到了铜丘,更是尽心尽力地帮助自己训练长刀军,哪怕是跟着自己再赴宁洱,也是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
叶楚青心道,这是一个标准的中楚基层军官,任劳任怨,至死方休。
叶楚青苦道:“谢兄,叶某不能说,对不住了。”
谢意却也惨然一笑道:“叶兄,咱们既然拜了把子,便是真兄弟,没什么对不住的,无非是走的早晚不同罢了,我先下去等着弟兄们便是。”
那女祭司听了,冷哼一声,手臂一摆,刀锋一划,叶楚青只瞧见谢意猛地一阵痉挛,然后面色更加惨白了几分,双目怒睁,连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也似;再看向谢意的颈间,一道由左至右环了半圈脖子的血痕,慢慢地放大了开来,鲜血从伤口开始殷殷外流,直到将谢意的整个脖子都淌成了血红色。
叶楚青似乎听到了谢意喉咙间动脉被割开后空气贯入贯出的声音,似乎又听见了在安奚城头,谢意大声反驳自己道:“我等中楚将士,从来只有戮力而争寸土,岂可不战而失一城!”
何止一城啊!叶楚青悲从中来,非但南线十一城,如今就连中楚向来引以为豪的铜丘军,与号称南部第一坚城的铜丘城,也就要走向彻底的覆亡了!
谢意倒下了,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叶楚青的面前,砸到了地上的斩马刀,铁衣与刀身相撞,又响起了一阵金铁之声。
叶楚青不忍去看,正想闭上眼睛,却早已不知被谁用刀柄往脑袋上击了一下,本就背后受了重伤的叶楚青,再也支持不住,昏迷了过去。
自从叶楚青带谢意一行五人摸进了蛮营,何挺进与剩下的长刀军却是仍在营外苦苦等候,眼看已经过了个把时辰,天边都要泛起日光来,而蛮营之中却还全然没有动静,何挺进的心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揪了起来。
何挺进失去右臂,对于一名军人来说,已经算得上成为了半个废人,但对这个直肠子的忠厚汉子而言,日夜躺在床榻之上虚度时日,不仅让浑身上下每个器官都生起锈来,就连心里也难耐得住这份寂寞与屈辱——堂堂中楚的男儿,本就应该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更何况他这样久经战阵的老兵,别说铜丘城朝不保夕,若是城破了他也不能苟活,纵使真到了太平年月,何挺进心中也会觉得愧对死去的弟兄。
再入长刀军,既是想要再关照一番叶楚青,也是因为这名老百夫长想要圆了在战场上光荣战死,而不是在病榻之上垂垂老去的心中夙愿。
只是,何挺进望眼欲穿,若是叶楚青迟迟不从蛮营中送出讯号来,自己又哪有机会去圆这个夙愿呢?
他固然不会畏死,但眼下身上还背着长刀军三百号弟兄的身家性命,他也不会贸贸然毫无意义地去赴死。
叶楚青的身手他何挺进再清楚不过,恐怕整个铜丘军中也没有三五个人能放言必胜叶楚青,更何况他带进去的谢意等人都是长刀军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硬手,若是能成功潜伏到蛮营帅帐,何挺进相信以几人合力,应该能够取得些许成果。
纵使是没有机会,长刀军都已经突进到了蛮族中军处,说明蛮子在夜间的守备当真是空虚得很,何挺进相信叶楚青等人至少也能趁着夜色再摸回来。
然而过了这许久时间,何挺进心中其实已经了然,恐怕他的老部下叶楚青已经凶多吉少了,一旁早有军士来再三催问是否要冲进营中相救,但是,蛮人数万大军陈于此处,纵使这三百长刀军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各个都以一敌百,能够直接冲杀进去抢人吧?
何挺进已经等得太久了,虽然他不愿意放弃,却也晓得,到了不得不放弃的时候了,他仰头看向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边,心道:自己在冷江城中带的那支百人队,如今恐怕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了。
空荡荡的袖管在夜风里飘了一飘,何挺进感觉寒风从袖口处灌了进来,让他浑身一个哆嗦,但头脑却似乎也清醒了一些,他看向身后三百双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眼睛,心想,叶楚青带出来的这支长刀军悍勇无比,纵使是叶楚青真的死在了蛮营之中,自己也要想方设法去完成这项任务,才能无愧于全部死在了南疆战事中的自己那一百号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