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星火身边的人似乎都在悄悄议论着。
星火瘦削的身形,被粗布衣服覆盖着,像把利刃般劈开绸缎包裹的人群。
他表面上有些不解,其实心里明白,所以目不斜视地径直向前走。比起贵族子弟们略带错愕的歧视,他心里被涟的话搅和得一团糟,堵在胸口的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找到了讲堂,一推开门,却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阶梯式的讲堂,上上下下坐满了人,无数的目光瞬间全落在他身上,空气凝滞得发烫。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你叫什么名字?”
星火抬起头,看到讲台上一张铁青的阔脸,两只眼睛喷着烈火,透过上方明亮的光线,要把他烧成灰烬。
“我是燎原星火,我迟到是因为我起晚了。”
星火面不改色地与那对冒火的眼睛对视着。
那双眼睛闪了一闪,像被浇灭了,黯淡下去,无精打采地说,“找个位子坐下吧,下次再迟到可没那么轻松。”
星火看到只有后排还有位置,便大步跨上高高的阶梯,登到了讲堂的最高处,像个攀顶成功的登山者,自豪地望了一眼大讲堂的全景。
“是你!”耳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他的眼睛向声音的来源探索着,一袭水蓝的长发跃入他的视野。是那个和他打过招呼的女孩,他在脑海里努力回想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已经在朝他招手了。
“星火,这边!”她呼唤着,整个人倚在最角落的位置上,她外侧靠走廊还有一个空座位。
星火有些迟疑地在她身边坐下了,“你好”,他因为说不出对方的名字而难堪着,“我不知道我们同班。”
“我是汐,你还记得吧,我们不同班,我就是来旁听的。”她眨着一双大眼睛,天真地望着星火。
星火像根木头似的点点头。
下面,讲师开始自我介绍了,“我是轶广灼,很不幸我今年被分到了基础训练班,来带你们这群菜鸟。正如你们中有些人知道的,我向来教得都是若兴最好的火术师,现在很有名的那个什么护民官——燎原燧,你们都认识吧?当年就是老子手把手教他放的第一个火术……”
“还真是会吹……”星火前面的一个人说。
“你怎么知道他在吹?”星火拖着下巴问。
那人转过头来,打量了他一下,“你是哪位?”
“我刚才进门时就说过了。”
那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就是那个迟到的家伙啊,你等着吧,这轶广老头可是出了名的会刁难人。”
“他会怎么刁难我?”星火问。
“怎么刁难?”那人冷笑一声,“那还不容易嘛,轶广灼向来苛刻,随便给你出几道难题,就能把你压垮咯。”
星火听了这话,看了看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轶广薛,感觉他那双喷火的眼睛也在看着自己,不由得后脊有些发凉。他这才发现,轶广灼身材非比寻常,一个人更比两个人高大,活脱脱一个巨人。
坐在前座的那人,听着听着就把身体向后靠倒,两臂交叉到脑后,打起哈欠来,“真无聊啊,他怎么还没讲够?”
星火低头望了他一眼,这人一头淡红卷发,一双眼睛阴鹜地盯着斜上方的虚空。
突然,台下一声巨响,两个人都打了个寒颤。
“现在,我们开始正式上课!”
这声非同小可的咆哮后,轶广薛将手放到讲台下面,用力扳动了一下,接着,整个讲堂响起了机械的铿锵之声。
他身后的墙壁缓缓打开,露出一个空大而黑暗的空间。
“真正的战士绝不是在理论课上教出来的,我不喜欢讲课,我喜欢在实践中让你们了解到战争的残酷,你们很快就会发现战神殿的本质是什么……”
“勇者既需要天生的勇气,亦更需要后天的苦修。你们的父母,不管是那些聪明的还是那些愚钝的,有些也曾是我的学生,他们可能已经胡乱教了你们些祖传的小法术,但是我现在要让你们学的是更加粗砺,更接近本能的东西。有些人说这是搏斗,这是暴力,这是动物才会做的事情,是奴隶们的下贱行为,没错,不过如此,但是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们的必修课!”
轶广灼一挥手,整个黑暗空间霎时被无数火光点亮。
是一个圆形竞技场。
在若兴城的大竞技场中,人们观看奴隶与猛兽搏斗。
“我们要像奴隶一样在这里面拼杀吗?”
所有人进入竞技场后,背后的石门轰然闭合。
一阵沉默伴随着空寂袭来,有种微妙的气氛冲击着不安的学生们。
一个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怎么会这样!”
接着,越来越多的发现了问题,他们感觉不到术风了。
“别吃惊,这个空间可以隔绝术风,你们在这里能用的只有你们的血肉之躯。”
他手中执着一柄若兴式的短剑,刃短而宽厚,楠木剑柄嵌着异色石。他将剑尖四面指点,涌出灿烂的火舌,那异色石于火光变幻中随之焕发出不同光泽。
此情此景,让根本感受不到丝毫术风的汐格外惊异:没有术风的存在,施术者就算技巧再高超,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轶广灼为什么就可以做到呢?
她看了看一旁的星火,那黝黑的侧脸上满是新奇,高挺的鼻子兴奋地扇动着。看来他根本就对术一窍不通。
轶广灼把硕大的脑袋转向星火,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你!说你呢!给我马上过来!”
星火左右看了一遍,周围人都显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刚才那个不可一世的学生冷笑着,揶揄了他一眼。汐轻轻推了他一把,“叫你呢……”
那声微弱的提醒让星火豁然开朗,他抖擞精神,强迫自己与轶广灼那双喷火的眼睛对视,缓缓向他走去。
在他快走到那巨人的身影下时,那柄寒冷的短刃突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好了,我还以为你聋了!现在,和我一起给这些脑筋不好的新手做个示范!”
“我不知道怎么用这玩意儿……”星火轻轻摇摇头。
轶广灼咧开大嘴,胡须四扬,发出了雷鸣般的笑声“哈哈哈哈!燎原家还有不会使用若兴短剑的人吗?”
星火不知道燎原家族里的其他人都过着怎样的生活,他对于家庭的了解仅限于他和母亲燎原焰火与他自己而已。
若兴短剑是若兴的军事象征,与鹰旗同为战争的图腾,而在海边长大的星火所见识过的唯一称得上是武器的不过是治安官的佩剑,那是柄劣质的长剑,式样像是蛮剑,不太锋利但份量十足。
第一眼见到若兴短剑是在舅舅的手中,那代表燎原家族的凤凰图腾之下,是难掩的锐气。
作为燎原家族的成员,我也会得到那样的一柄剑吗?
“别开玩笑了,混小子,接着这个!”
一把木制的短剑被抛了过来。
星火用双手接住,略沉。
沉重的东西让星火内心忐忑,他牢牢抓住剑柄,剑尖抵着鼻子高出他的额头,他轻轻举起它,仿佛它真的可以削铁如泥。
“哈哈哈,你小子想和我比剑吗?”轶广薛高傲地望着他。
“难道不是吗?”星火一愣。
轶广薛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一个个都那么愚钝吗?”
学生们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面面厮觑。
轶广薛抖抖肩膀,放松了一下,“酸痛啊,真是老了……那个那个那个,对对对,就是你吧,你也过来!”
走过来的是刚才和星火搭话的那人,还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有什么事啊老师?”
不情不愿地站到星火身边,比他高出一大截,瘦长的影子在火光下晃动着。白色绸袍微微颤动着,疑惑地递去眼神。
“摸一摸。”轶广薛盯着他说。
他轻轻伸出手,当钢铁冰冷的触感传至他的脑海时,随之而来的一阵旋风忽而使他七窍通畅。
即使指尖离开了那柄短剑,源源不断的术风仍在他体内四处游窜,并通过他的毛孔喷出,他的头发升腾起来,像团栗色的火焰。
“快施术试试!”
一柄木剑被扔到了他手中,他猛一抬剑,目光一聚,一股熔流喷溅而出,烟花般照亮了石室。
那柄木剑像是承受不住强力的光热,转瞬间化成一团焦炭。
学生们纷纷躲避下落的灼热金属屑,浓重的金属味充斥着每个人的鼻子。
“漂亮!”轶广灼哈哈大笑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是玄金家族的玄金宥。”依然是不可一世的态度。
“哦?是玄金家的,是‘不可一世砧魔’的后代啊,难怪如此不同……”轶广薛的话带着嘲弄。
“谢谢夸奖。”玄金宥故意无视了反嘲的意味,但一张冷脸明显不自在起来。
“好,那你肯定也知道这是其中有什么名堂吧?”他转向星火。
“呃……”星火摇摇头。
轶广薛摸摸脑门,“好吧,你那小脑瓜子里根本是一片空白,你连最基本的术的知识大概都不清楚。还是你来解释解释吧,玄金家的小子。”
玄金宥冲星火翻了个白眼,“真是麻烦……”
“这就是缚风术而已,把术风捆绑在武器上,有点类似于附魔技术,不过是为了让术师在战斗前有足够的术风可供使用罢了。不过绝大多数情况下,周围空间的术风都是非常充足的,因此很少有术师会特地在缚风上下功夫。”
轶广薛虚情假意地鼓了鼓掌,“说得好,大家都听到了吧。”
玄金宥耸耸肩,“我们家族从出生就在和这些事打交道了。”
星火倾佩地朝他望去,但轶广薛只是冷哼了一下。
“那么,”轶广薛对所有学生说,“大家每人拿一柄木剑,试着把这间石室里的术风束缚到剑上去吧!”
人群中,一个锐利的目光突然向星火透射过来。“嗯?”星火回过头,却不见了那双眼睛。
“喂,”一只手搭在了星火肩头,“发什么呆呢?”
是汐。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做……”
“嘻嘻,你根本就不会用术吧。”汐善意地朝他笑着。
也许两人离得太近了,星火的脸颊有些发烫,轻轻把脸放在胸前,“嗯,你可以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