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官方点的话是治好时疫皇上怜惜人才,实则达官显贵们都知道,这位颇受皇上青睐的医师,乃是揭了皇榜治好了皇后怪疾之人,一位,出自商贾之家的贵公子。
听卖情报的小生说这位夜大公子原已有婚约,且是皇后的妹妹,但皇上竟因他求了一求便不顾国丈家的抗议不理当朝皇姨的名誉一意孤行为这夜公子指婚他人,可见皇上是多么宠爱这位忽然冒出来的神医。
至此,夜神医自暗暗名满天下后,又着着实实风光的出了一回名儿,一跃成为各种达官显贵的好奇对象,各路官人动用了各种在夜家名下店铺的关系想着法子挤破了脑袋也想观这场婚礼,更想知道,当今陛下如此宠爱的人才,会娶怎样一位妙人儿。
这些身外之物于夜神医而言一向不如何重要,他自然不关心这个,他只是很高兴,有些得瑟,对于这场婚礼充满了期待,也很……很苦恼——成婚前三日新人不得见面这种破规矩,到底是谁定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夜大夫虽然在心里将这规矩吐槽了千百万遍,也只能遵着规矩来。因他晓得自己先斩后奏的揭皇榜涉险为求一纸圣意赐婚这事,还是让夜夫人十分恼火的,因此虽然相思难熬却也识相得十分安分。
与夜羽怽相比,陌怜则平静许多,可能因为活得久了?其实并不是,她只是……已经不知道该有怎样的情绪了。仿佛,从前两千年的仙生所积累的经验中也没有告诉过她内心的期待和欣喜还有娇羞是否应该加以掩饰……
正秋月农历八月十三,轰动整个长安城的这场天赐良缘,提前中秋佳节两日,被夜家上上下下迎来了。
卯时,尚在梦中的陌怜被侍女唤醒,迷迷糊糊中其实十分不情愿的抱着被子犯迷糊,为仙,造就了个她懒散的性子,昨日兴奋许久眼看着快到丑时才睡着,昨儿个兴奋什么来着……
“嘭”一声陌怜从床上弹起,灵台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迷糊?可不就是今天?
起了身,由着侍女为自己更衣:正红的深衣,大红的中衣下裙,外罩大红绣金色并蒂莲并鸳鸯的广袖曲裾袍,将她玲珑的身段层层裹上。衣缘袖缘玄金色的祥云纹,华贵庄重。
陌怜坐在铜镜前瞧着自己这一身礼服,是属于正装,刺绣也是上等,自然华美些,不过自己却不如何喜欢这样的大红色,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侍女帮她梳头时,有侍女进来报说,夜夫人来了。
陌怜一惊之下起了身迎了上去:“夫人怎的……”
夜夫人将她摁回凳子上,笑道:“今日是你同怽儿大婚,梳头这桩事,本该由你母亲来做的,只是你……”看到陌怜有些茫然的神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你也不必伤怀,这样大喜的日子,若你不嫌弃,由我代劳可好?”
陌怜从侍女手中接过梳子双手奉给夜夫人,眼中隐隐水光:“蒙夫人怜我之心,陌怜感激不尽。”
夜夫人接过梳子让她面向镜子:“你这孩子,端得惹人疼惜,往后你虽也随怽儿唤我一声母亲,但今日此刻,便当我是你娘吧。”
陌怜轻轻点头,看夜夫人给她一下一下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我的姑娘白发齐眉,三梳闺女儿儿孙满地,四熟出门就将贵人遇;五梳翁娌顺,六梳夫妻相敬如宾恩爱不易,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八梳八仙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白了头。”
夜夫人话落,正欲将梳子递给侍女,忽见陌怜那精致的面容上滚落一滴胭脂泪,瞬间花了妆。
夜夫人赶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陌怜接过自己擦了擦,夜夫人安抚她:“我儿哭什么?可是想起你母亲来了?这也是我的不是……”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夫人也是一片好心。”陌怜捏着帕子硬是扯出一抹笑来:“从前看戏本子时,陌怜并不知道女子出嫁前为何有哭嫁一说,今日才知道原来出嫁其实是个挺难过的事情。”
或许如果不是夜夫人怜爱她没了母亲,恐怕她此生也不会知道,女子出嫁那一日,父母十几年养育恩情,字字句句叮咛化作这十全十美的吉祥话,可怜美娇娘此去即奉夫家舅姑为父母,伺候夫君侍奉舅姑从此步步小心唯恐犯了七出……
此时倒是她入戏有些深,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怎能哭呢。
夜夫人见她如此,便有些自责:“嗨,你瞧我也真是……”
陌怜起了身,红着眼眶道:“陌怜该替母亲谢过夫人才是。”说完便深深一礼:“陌怜不知礼数,日后恐还需劳烦婆母代母亲教养。”
“唉。”夜夫人拉着她的手,再叹一声:这孩子,也确实怪可怜的。笑着安抚她道:“你既进了我家门,自然是要管教些许,届时可莫要不服才是。”
“多谢婆母。”陌怜又要施一大礼,被夜夫人拦了,夜夫人摆摆手道:“罢了,我去外面看看,你快些补个妆准备准备吧。”
陌怜笑着欠身:“有劳婆母。”
夜夫人出去,陌怜又坐了下来,瞧着侍女给她补妆盘头绾个髻又插了满头的金钗金梳金饰,便坐到床边挨时辰。
旁人起早梳妆是因迎亲路上需大花时间,而今日其实她省下了这一大段时间,因此便打算补个觉什么的。
浪费了许多光阴,申时三刻左右,迷迷瞪瞪的陌怜听到院子中嘈杂无比,宾客已来了七七八八了,想这时候差不多了,便打起精神又补了个妆,
堪堪补好妆,有侍女红着脸进来报告说,少爷来了。
咳,说实话,至今陌怜都没能接受得了夜羽怽被称做少爷这件事,瞧他平时那冷淡疏离稳重自持的样儿,倒十足十是个清冷贵公子,和总让人将纨绔子弟联系到一起的少爷这种称呼,真有些不着边儿。
侍女开了门,陌怜起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夜羽怽,同时他也在看她,两人皆是一愣。
夜羽怽长得好陌怜早知道的,如今一身高冠长袍,让这人越发显得长身玉立一表人才了,这一身大红,硬是被他穿出几分清清冷冷的味道,一副对周遭漠然不关心的样子,用木心的话表示:这其实才是他家先生,不过是遇到姑娘以后,就……了。
遇到陌怜就……了的夜羽怽这一次也不负众望,看到陌怜时清冷冷的徒然变得暖了下来,难掩眸中的微讶。
陌怜从不穿大红,仗着自己是神仙平日更是淡扫蛾眉轻点朱唇敷衍了事,如今一副精致妆容,配上大红的曲裾袍罩身,乌发高绾,华贵,大气,雍容且端庄。比之往常清丽而脱俗的俏皮,兀增几分惊心动魄的妩媚。
夜羽怽近前两步,恨不能立马美人在怀:“怜儿,你今日真美。”
陌怜清咳一声:“往日便不美了?”
夜大夫想了想,诚恳道:“怜儿无论怎样,都很美。”
陌怜庆幸今日妆化的浓也不见羞涩,干咳一声道:“此时你不该在外头同婆母迎宾客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宾客有什么好迎?自然迎亲礼更重要些。”夜羽怽满面诚恳:“怜儿你无父无兄,出阁迎亲,自有我一人代劳了。”
明明十分诚恳的一句话,陌怜听着居然有那么些得瑟:其实他今日应是最高兴了吧。
“那走吧。”陌怜等着他转身背她,孰料他闻言竟将她拦腰抱起捎带转了个方向面朝外,惹得侍女们纷纷捂眼。
陌怜直觉天旋地转,条件反射的攀上他的脖颈,轻呼一声娇斥道:“你干嘛。”
夜羽怽垂眼望着怀中的美人儿,认真的调戏:“怜儿,我不知道听谁说过,父兄背女出阁,是因从前将女儿护得很好不曾吃苦,而新婿背妻子除了是一种交接,更是一种承诺,即无论日后有怎样的坑坑坎坎,亦会背着妻子渡过,绝不让妻子受半分苦。”
陌怜眨了眨眼,仿佛看到了那晚他同她讲泡脚的情景,愣愣看着他:“那你……”
“怜儿,我想说。”夜羽怽恰到好处的一顿:“今后无论什么坎坷,什么风雨,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我都不会让你吃苦。”
说完抱着她大步向喜堂而去,陌怜在他怀里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
宾客已堆满了喜堂内外以及整个院子,陌怜和夜羽怽分立在喜堂两侧,听主婚人高声朗朗:“两姓联姻,一堂缔结,至此新婚,宴请宾朋,云集而至,恭贺结鸾,吉时已到,请新郎入堂!”
夜羽怽缓步入堂,朝高坐上母亲一揖,主婚人一揖,宾朋一揖,复听主婚之人朗声响起:“昔开辟洪荒,物化阴阳。万物皆养,唯人其为灵长,盖儿女情长,书礼传扬。今成婚以礼,见信于宾,自今礼毕,别懵懂儿郎,营家室安康,比翼鸟,连理枝,夫妻惠,并蒂莲,可比真爱佳缘,可比高山之巍,皓月之辉,天长地久,山高水长!”
夜羽怽作一揖拜谢,主婚人回礼续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万水千山,毅然而求之。韶华美眷,卿本佳人,迎新娘入堂!”
陌怜双手叠放于胸前轻移莲步款款而入,夜羽怽随同众人看去,她步履轻盈,姿态端庄,倾城容貌,美目低垂缓缓朝他走来,伴随着宾客抽气的声音。着实担得起一个艳惊四座。
忍不住,夜羽怽蹙了蹙眉。
待她于他身侧站定,半晌满堂寂静,夜羽怽余光瞥向愣然的主婚人,飞了个眼刀过去,主婚人一个激灵堪堪回神:“三牢而食,合卺共饮,荣光共度,患难同尝,愿关雎之声长颂,悠悠箫声龙凤呈祥,不离不弃一曲鸾凤囚凰,同心同德不畏天高地矿!”
陌怜一礼拜谢,二人入堂下所放的一张案几跪坐,婚礼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