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柳活动就开始了。
怕误伤他人,粗壮的柳树旁,由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庞英站在旁边,敲锣、擂鼓报告结果。
射中并接住柳条的敲锣,未射中或未接住的擂鼓。
皇帝第一个下得场来,身材魁梧,威武不凡,拉弓若满月,箭出若飞鸿,庞英将锣声敲得山响,众人无不欢呼称喝。
随后是王爷侯伯及各个大臣下场一试,时而锣声,时而鼓声。朱瞻基也射中了,脸红红的,有些小兴奋,还得意的向燕喃一抬下巴。
不久下场一人,燕喃抬眼间却是眼如厉箭,此人非是旁人,正是与燕喃有深仇大恨的纪纲。
看着前来取箭的壮似蛮牛的锦衣卫,燕喃不由得唇角一扬,抢先一步将离得较近的箭尾拔了一拔,匆匆向前跑去,被蛮牛登时撞得向后一屁股栽倒在地。
蛮牛一看是一个瘦小枯干的小子,不由怒道:“没长眼睛啊,纪大人要射柳了,惹他不高兴,小心你的小命。”
燕喃忙将手上的三支箭递了过去,慌张道:“这位大哥,是小的错了,千万别告诉纪大人,小的是看您取箭太远了,特意给您送来的。”
见小子如此有眼色,蛮牛开心的接过了箭,转过身去向纪纲交差去。
别看纪纲长得不怎么样,除了一手刀法舞得出神入化,更是大明朝有名的神射手,皇帝多次称赞其神技。
但见纪纲不高的身材,双臂用力将弓一挽,身体后倾,独目专注,右手轻轻一松,箭如风而逝,随后打马向前,众人屏住呼吸,眼随着他的风驰身形而动。
风儿吹过,柳枝轻轻一荡,箭矢擦着侧沿走空。
众观看之人登时鸦雀无声、沉寂无言。
柳树旁的庞英头脑电闪雷鸣,反应迅速,伸手折下一支柳枝,一人一马交错间递给了纪纲,随后锣声重重响起。
见纪纲箭矢走空,蛮牛眼色一沉,想起刚刚故意撞了自己的小子,忙低头看向手里的另两支箭,果然,箭矢之处,有人动过手脚。
想及纪纲的手段,蛮牛手脚冰冷,如果知道因自己原因,让别人在箭矢上动了手脚,定是性命不保,绝对不能说,哑巴吃黄莲,有苦自己承受。
别说,蛮牛膀大腰圆,脑子却没笨到家,称人不注意,偷偷将这两支做了手脚的箭扔了,换了两支好箭,纪纲若问起来,就一口咬定是风吹了柳条,大人没有射中,还有两次机会,不信神箭手之称的大人一次也射不中。
做好准备,心下稍定,眼睛却如刀刃般在人群中找寻方才那个小子,却是人影绰绰,哪里去寻找。
转回头来,适逢庞英的锣声刚落,蛮牛当先大叫一声:“好,大人好箭法!!!”
观看发怔的人群随即爆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吹呼声,众人附和道:“纪统领果然神箭手。”
再说燕喃,正要看纪纲的笑话,却看到了一个更大的笑话,众人一致装聋做哑,如同皇帝的新装。
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蛮牛边叫好边回头找寻燕喃的身影,燕喃惊觉得忙低头,突觉得有人拉了自己一把,隐藏在了一人身后。
熟悉的清竹味道,熟悉的伟岸背影,熟悉的温暖感受,是他,木头。
燕喃突然嘴巴一扁,眼睛一涩,伸手去捶打少年宽阔的后背,委曲得眼泪就流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离开金陵,如果没有离开,也许还有办法,让自己不进入这个死气沉沉的紫禁城!
长期以来的依赖,让燕喃完全忘了,对方没有这个守护在她身边的资格和义务。
少年任由女孩儿捶打着自己的后背,眼睛酸涩发胀,自己何尝会想到对方调虎离山之计,让女孩儿这样一个散慢随性的人儿,关在了如同牢笼般的地方,被人管着,随时跪着,有话不能大声说,有笑不能肆意笑,有委曲不能诉,有泪不能轻弹。
感觉女孩儿将头倚在了自己的后背之上,温湿的泪浸透了儒衫。
众人虽然都在观看纪纲的第二次、第三次射柳,少年却不敢有任何逾越或异样,让其他人怀疑和恻目,少年悄悄将手掌伸向背后,摸索到女孩儿的脸上,擦拭了女孩儿脸上的泪痕,宽厚的掌裹住了女孩儿小手掌。
见纪纲射完离去,众人神思回转,议论纷纷,少年忙捏了捏女孩儿的手心,将一物放在小掌里,向前走去。
打开手掌,一枚铜板静静的卧在手心里,燕喃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知道,这是少年向她承诺,定会守护她平安,将她接出这个牢笼。
可是,她怎会不明白,这何其之难。
远远的,一东一西,两个人影注视着离去的沐斌。
东面的,是身披貂领披风的贺子期,静默的脸上一抹厉色闪现,随即消逝不见,伸手抚摸了披风上润滑的貂领,嘴角微翘。
西面的,是身穿暗红莽袍的朱瞻基,淡然的脸上一抹探纠之色,手上拳头握紧了松,松开再握,举足向燕喃行来,如沐春风。
五月初八,随着一阵吹吹打打之声,建福宫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女主人--蹇玲儿。
燕喃沉默的给这位儒人跪拜请安,循规蹈矩,不敢有半分逾礼。
也许是第一天来到建福宫,顾念着自己的身份,蹇玲儿并没有明目张胆的找燕喃的麻烦,而燕喃却丝毫没有松懈,警钟长鸣,她才不信,小肚鸡肠的蹇玲儿会改了性子放过自己。
入夜,酒意微熏的新郎官朱瞻基回来了,疲惫一天的燕喃和胡善祥准备辙去,今天晚上被安排值夜的是两个老宫女,防止她们两个新进的宫女惹儒人不高兴。
蹇玲儿却马上叫住二人,对朱瞻基未语脸色先是一红:“殿下,臣妾有些害怕,水帘和水络不懂宫里的规矩,让她们下去吧。这座宫里,臣妾与冰卿在闺中就是相识,不如她来值夜陪着妾身。”
朱瞻基脸色不由一凛,今日是他特意让慕云不给燕喃安排值夜的,如今却被新娘子点了名,想要发怒,又恐新婚之夜与新娘子闹不愉快传到皇爷爷耳朵里,转而笑颜道:“玲儿,今日是你我洞房花烛,本王不想有人打扰,让下人都下去好了。”
蹇玲儿香颈低垂,未置可否,俨然不喜欢这个决定,希望朱瞻基收回成命。
燕喃一翻白眼,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人愿意上演限制级,还逼着人来看。
如果再杠着,只怕这个儒人以后会找自己诸多麻烦,不如低下头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下跪拜道:“谢儒人惦念和信任,奴婢定当鞠躬尽粹,死而后己。现在奴婢就服侍殿下和儒人喝合卺酒,愿殿下和儒人百年好合,情比金坚。”
说完,低头顺目的将合卺酒恭敬的递到二人手中,又迈着碎步退后,为新人铺起了床塌。
燕喃的恭敬登时让蹇玲儿神色得意了不少,眼眸轻撩,似牡丹花开,倾国倾城。抛开情感因素,蹇玲儿确实长得漂亮。
朱瞻基抬眼看了眼燕喃,神色未明。
燕喃被强行留下了,胡善祥自然也得留下,二人为二位新人解了妆,换好了中衣,才放下双层的围缦,跪倒在外面的莆团之上,耳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
偏偏人在这种夜半时候,是五感最强的时候。耳朵里充斥着暧昧的喘息声,空气里弥漫着靡烂的味道;视觉里甚至想象着那令人面红耳斥的画面……
尤其这个蹇玲儿,是个初尝禁果的雏儿,这个叫声,也真是让燕喃醉了。
抬眼看向对面的胡善祥,整个人如同顶着红布的小老鼠,想要找个洞钻又找不到,脸红得如渗了血般,只尴尬的向燕喃方向看着,似要寻求解救。
燕喃没有去管她,这样的日子以后只怕会更多,向胡善祥指了指旁边的柱子,胡善祥点了点头,燕喃便靠在柱子上睡了。
这是值夜宫女的不成文的约定,两人交替,一人睡觉,另一人听令。
按儒人的说法,她俩要值一宿了,燕喃可不想明日因失眠犯错被责罚,便先睡去了,反正,这种情况下,胡善祥也睡不了。
却不想,一觉到了天亮,昨夜本该值夜的宫女进了来,接手了工作,二人回去补觉去了。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却被人推醒了,宫女恕儿叫起燕喃,焦急道:“快些起来,儒人要问话了,全部的太监、宫女都到祥云殿听召唤。”
燕喃忙叫起胡善祥,一起到了院中,中规中矩的站在二等宫女序列。
整个建福宫,共有太监十二个,宫女二十个,太监由李安清总管,宫女由慕云掌事。
慕云一敛神色,将手中几本册子递给蹇玲儿,恭敬道:“禀儒人,这是建福宫的花名册,请儒人过目。”
蹇玲儿无所谓的接过册子,顺手扔给了自己陪嫁过来的丫环水帘,水帘高声念着奴婢的名字,念到谁谁上前施礼。
“李安清、李安清……”叫了几声无人做答,蹇玲儿立即脸现怒色,刚要发作,却见孙玉萧轻轻摇了摇头。
蹇玲儿随即放缓了声音问道:“李安清李公公何在?”
慕云一现轻蔑之色,转而却恭敬答道:“回儒人,李安清是建福宫一等管事公公,经常出去为殿下跑腿办事。”意思,你别喊了,人家去给殿下办事去了。
蹇玲儿尴尬的笑了笑道:“对于衷心的奴才,主子自然要多多打赏的。水络,赏……”
将一个荷包捡了出来,算是等李公公回来赏赐的。
接着一个一个的念着名字,念到“骆冰卿”之时,水帘明显语气不善,上下瞟了燕喃半天。
蹇玲儿则笑了笑道:“冰卿,你我自闺中便是相识,打赏之事就免了,免得生了你我姐妹情份。”
燕喃无语的低下头,腹诽,谁和你这样的花蝴蝶称姐妹,行动上却是跪倒连称不敢。恭敬的态度让蹇玲儿也消除了不少火,一个没有任何刺的刺猬,耍起来也是无甚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