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夣发现韩灵肃不见了,其实事出偶然。
洞真墟深藏岩洞之中,不见天日,用不了日晷计时,因而建造了一套极为精密的水钟,即漏刻,就在刃影瀑上游,那里有个略低于平面,高悬于瀑布之上的水流开阔处,地下水从岩缝中涌出,在这里汇聚为池,名曰“涝池”,乃是刃影瀑的源头。
水钟就建在涝池边,用黄铜镀金制成,高约丈许,水流过漏斗,均衡滴在刻箭上,以此计时。
每逢正点,水钟的机关自动发作,安置在顶端的号角嗡鸣,洞真墟的人们就知道时辰变换了。
因为只是计时的装置,又远离主坛,所以涝池周边没设岗哨,也鲜有人踪,所以此处是宋夣最喜欢的地方,他总是在黄昏后到这里打坐,一来清静,二来刃影瀑就在脚下,水声滔天,反倒更利于沉静心绪。
冥灵门历代掌门都有冷酷无情的评语,这跟宗门的修炼方法有关。
上清内法据传乃是上古神树冥灵精魂所创,现在主坛内还供奉着神树之木,既然是木头创立的心法,自然要求人无欲无求、无情无爱,沉静心思、安定气息才可以精进,所以在轩辕齐接掌之前,尽管门内弟子可以婚配,有所大成者还是拒绝接近女色,因此很多人将前任掌门宋濂青死在钵池峰的悲剧,归结为他亲近女色的结果…
只有宋夣知道,他父亲所谓的亲近女色,不过是要延续香火,生下他们兄弟而已。
他从未爱过谁,包括他们的母亲,包括他们…
原本他以为这很正常,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全盘接受了父亲的教诲,因此与弟弟分道扬镳,不再亲近,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清心寡欲乃是修道之人的必须,那些徜徉在男欢女爱中的人,总是让他嗤之以鼻,他心中没有恨,也没有爱,甚至对自己都不甚关注,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了,他活成了师弟们惧怕的首徒,活成了别人口中“雷打不动的冰山”…
玄博天师最中意他这一点,曾几何时,他们配合无间,是最为默契的师徒。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
宋夣站在涝池边,尽管几步之遥便是瀑布,脚下依旧流水缓慢、如同明镜,水面上倒映着他的身影,尽管这身影被朢虚大陆的仙俗女子追逐,却唯独那一人,从不把他放在心上,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甚至将他忘得干干净净,成为他劫数的一部分。
仙天劫之前,他受制于自身的灵魂,一边无法控制的亲近她,一边却在谴责自己、惩罚自己,现如今,纥骨鸠之魂双噬相融,倒是解开了他身上层层的束缚,他开始不再因为内心的痴爱羞愧,也不再认为,无欲无求才是人类正常的情绪…
可她还是不属于他。
宋夣低下头,看着白玉般的掌心,又将手紧紧攥成拳头。
突然,他似乎察觉了什么异动,往后退了半步,宽大的袖子轻轻挥动,瞬间布下了隐身的结界。
几乎与此同时,涝池边凭空腾起一阵银色的烟雾,迅速消退,显出两个人影。
“咳!几步路而已,弄这玄虚干什么?!”
身穿紫纱法袍的陆子充厌恶的拍打衣襟,皱着眉头抱怨道:“这些妖精的骨灰最腌臜,以后还是换个方法…你怎么了?!”
他应该是仓促间被带到这里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同伴的状况。
就见那锦衣华服的俊美少年脸色惨白,捂着胸口,黑红的鲜血从指间流出,染红了衣襟。
宋夣藏在结界中冷眼旁观,他认得这不德法门的法师,是韩灵肃一向珍重的若耶派师弟,但那受伤的孩子却面生得很,而且他身上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很是古怪。
“我现在不能变化,只能将你带离人群…”
花卜苦笑着,甩了甩手上的血:“倒霉!遇见硬茬子,二话不说就捅人刀子,差点就交代了!”
“你不是跟师姐一起出去的吗?!她人呢?!”
陆子充焦躁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差点将身材纤细的九尾狐提离地面。
听他提到韩灵肃,宋夣的全部神经也都绷紧了。
花卜摇摇头:“别担心,她好得很,而且主人交代的东西,也拿到手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那位师姐还真不是一般人,我按照计划,要她将东西交给我,可她竟然起了疑心,拒绝了,还耍了个花活从我手中逃走,逃进绿萝山里去了。”
“那地方是我们从小玩大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你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陆子充说话间满是骄傲,却还是放心不下,依旧紧抓着他:“然后呢?!师姐到哪里去了?!你又为何受伤?!”
“哎呀,小哥哥,你总算问到我的伤势了。”
九尾狐尽管有伤在身,还是不改风流本性,眯着眼睛,妩媚的看着面前这俊美的青年:“山里有群俗人,不知道什么来历,可是为首的竟然认识你师姐,我骗不过他们,还被他捅了一刀,现如今,你师姐应该就跟他们在一起。”
“俗人?!认识师姐?!”
陆子充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既然师姐安然无恙,她一定会找到方法回来…不行,那群人身份不定,兴许她会有危险!我得去救她!”
说着,便抽身要走,花卜却一把拉住他:“我正是要跟你说这件事!韩灵肃一等一的鬼精灵,即便我都不是她对手,她在外绝不会有事,好歹也是位二候炼师,叼空摆个法阵就回来了,可你去的话,要如何跟她解释,明明置身事外的你,是如何与我、与天心散人相识?!”
陆子充愣了下,停住脚步。
“她脑子好使,再加上现在已经起疑,你要将主人的计划全盘泄露?!这样的后果,是由你来承担,还是韩灵肃?”
花卜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抓着他,半恳求半威胁的说道:“为今之计,你只有等她自己回来,再想办法,把那东西从她手上偷过来,交给主人才行!你忘了吗?若耶派的深仇大恨还没有报呢!这不也是你师姐最大的愿望吗?!…”
话音未落,涝池边却刮过一阵风,平地而起,无缘无故。
两人怔怔的看着空无一人的池边,却又似乎并无异样。
没人知道,冥灵门首座弟子此时已经奔往千里之外的绿萝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