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这三个木雕，我要了。”
路小贱对着修林宗师一抱拳，谦卑的说道。
修林宗师睁开微眯的双眼，“你要买我的木雕？”
“是的，老先生。小生看到老先生的木雕感到非常喜欢，打算买下来，还请老先生告诉我价格多少。”
“价格？”修林宗师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我这木雕，若卖十万金币，也有人抢破头的买；若卖一金币，也有人嫌花了冤枉钱。所以，这木雕啊，老夫现在不卖了，只赠给有缘人。”
“有缘人？那老先生能否告知，何为有缘人呢？”
“你刚才说非常喜欢我的木雕，你说说为什么喜欢，说的合我的意，这三件木雕送你也未尝不可。”
听到修林宗师如此说，路小贱心中偷偷一乐，这是要让我评价吗？
刚才路小贱已经把三件木雕作品“摸”清楚了底细，对于三件木雕的了解甚至比修林宗师本人都清楚，这如何难得住他。
不过路小贱还是要做做样子，他从摊位上依次将三件木雕拿起，仔细抚摸观察，佯装思索的样子，开口说道。
“老先生这三件作品，若轮做工技巧，算得上是木雕中的极品，若论其他，或许还有些许的缺憾。”
“哦”，修林宗师听到路小贱的话一下子来了兴趣，直了直身子，“那你说说，有什么样的缺憾呢？”
“好比这睡觉的小和尚吧，做工固然精细、眉目清楚、线条自然、憨态可掬，想必老先生在雕刻的时候是想要构造一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出尘世外的小和尚形象，然而作品的气质亦如自己，老先生自己都无出世之心，偏偏要构建如此一个形象，难免给人一种造作之感。”
“所以说，这小和尚是空有出尘的样子，而无出尘的里子，若是换做一个田间酣睡的村娃，或许就更加的适合了。”
修林宗师听完路小贱的话，十分吃惊。
说实话，他在养木的阶段，就因此而困惑过。
所谓养木，就是木雕师傅在寻到一块适合的木料，雕刻之前对木头做深入的了解，最后与之发生感应，感受木料当中存在的形象。
在木雕师的眼中，任何一块木料都是有灵性的东西，都有一个形象存在于木料当中，养木就是把其中的形象印刻在脑海中，这样在雕刻的时候，有事半功倍之效。
当然，因为每个人的认识不同，同一块木料，不同的木雕师傅看来，内含着不同的形象，甚至同一个木雕师傅在不同的时间观看形象也会有所改变。
比如这个睡觉的小和尚，在修林宗师养木的时候，村娃的形象与睡觉小和尚的形象都在自己心中出现过，当时自己心想暮鼓晨钟、静谧山林的寓意要比田间地头、村野山居的寓意要好，就决定最终雕刻一个小和尚的形象。
现在听路小贱一番话，心中才恍然大悟，对啊，自己是木雕师傅，除了要关注木雕所表现出来的寓意，木雕本身的气质更是需要注意的，如果其本身的气质就不对，那表现出来的寓意如何深刻呢？
看来是自己舍本逐末了。
想到这里，修林宗师细细打量着路小贱，眼中除却刚才的惊讶，慢慢的还露出赞赏之色来，没想到面前之人年纪虽小，对木雕的研究已然登堂入室了。
“你说得极对，老夫并无隐退山林之心，强赋予自己木雕那种气质，实在是过于矫揉造作了。不知，你对这老虎有什么看法？”
修林宗师一改刚才散漫的态度，说出来的这话竟然有些许求教的态度来。
“说到这老虎，看其情形，老先生一定是观察了某只老虎好多天，才动手雕刻的这个木雕吧。”
路小贱问修林宗师说道。
修林宗师点点头，“是的，动刀之前，我特意请人将朋友家中圈养的老虎送入府中，与老虎同吃同住，了解其习性，这才真正开始动刀。”
“嗯，看得出来，你对老虎形象的刻画已经非常精细，所有的细节都把我的非常好，如果没有对老虎长时间的研究是做不到这样的。你刚才说，你看到的老虎是朋友家圈养的老虎？”
“正是。”
“这就是了，与其说你看到的是一只老虎，不如说你看到的是一只老虎标本。圈养的虎，早就脱去了野性，与家猫何异？你雕刻的这老虎，空有一副老虎的皮囊，而没有老虎那种睥睨天下的威严，与其叫做下山虎，不如称作下坡猫。”
路小贱故意将话说的有点狠。
修林宗师听到这句话，老脸羞得通红。
自己成名这么多年来，哪个人不是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宗师前宗师后的；自己的作品每出一件，人们无不是围观感叹。
谁知道今天竟然被一个小孩子薄了面皮，自己的下山虎也被人叫做下坡猫。
更可气的是，自己对人家的话还无从辩驳，因为他说的都对啊。
路小贱看到修林宗师一脸窘态，怕惹恼了他，双手一抱，“老先生，小生说话不防头，还望你海涵。”
“不”，修林宗师从原地站起，一脸郑重之色，“你说的很对，我不仅不会怪罪于你，还感谢你没有给我这个糟老头子留面子，实话实说。”
“想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听的都是别人的恭维奉承，这样的话多少年没有听说过了，可恭维奉承害死人啊。”
修林宗师感叹，“小兄弟，还望你能够再评判下我的第三件作品。”
路小贱再次恭敬地一抱拳，“老先生，虽然这第三件作品我并看不出是何物，但却是这三件作品中我最喜欢的一件。”
这也并不是路小贱乱说，这的确是他最喜欢的一件作品。
“这件作品想必是老先生用一整个树根所做，而且在处理上借助了其本来的形态，虽然在表达上很模糊，但是在意的传递上却比刚才那两件要好得多。”
“意的传递？”
“对，一件作品，所有的手法和技巧都是为了塑造作品的形象，但是作品的形象却是为了传递意。这件根雕作品表达的意非常明确，和谐、自然，这就是我最喜欢这件木雕的原因。”
“手法和技巧，形象和意？”
听到路小贱的话，修林宗师口内喃喃低语，眼神迷离的看着前方，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路小贱知道，他听到自己的话可能有所感悟。
其实那也不是自己的话，自己只不过是个传话筒罢了。
良久之后，修林宗师眼中的迷离变成了澄澈，他望向路小贱，紧走两步来到他的跟前，紧紧攥着他的手。
“小兄弟，谢谢你，刚才你的一番话，实在是对我醍醐灌顶！想我成为高级宗师十几年，却始终没有找到通往匠师境界的道路，最近每每有所感却总是抓不住，今天听你的一席话，我好像又抓住了虚无中成为木雕匠师的那一丝生机。真的要多谢你。”
“老先生客气，这与小生关系不大，想老先生浸淫木雕几十年，水到渠成，一朝顿悟也是有的，先生这样说实在是谬赞了。”
听到这话，修林宗师重新打量起路小贱来。
看着路小贱稚嫩的笑脸，比同龄人强壮不少的身材，眼中流露出的灵动，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可在这之前，他必须要确认一件事情。
“小兄弟，不知道你学习木雕多长时间了，拜在哪位木雕师傅门下，对木雕的见解竟然如此深刻。”
路小贱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我并没有学习木雕，刚才说的话，也只不过是自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至于你说的见解深刻更是谬赞了，我只不过想，天下事情皆是一理。正所谓道法自然，自然的便是极好的。”
“道法自然，道法自然。”
修林宗师啧啧赞叹，刚才的疑虑也消除，心中的想法却更加强烈了。
这个想法就是，收眼前之人为徒！
想我修林一生都在追逐木雕的极高境界，少时没日没夜废寝忘食苦心钻研，及有所成，已然垂垂老矣，一生之计传之无人，虽有两个入门的徒弟，然而一个心术不正，一个天资愚钝，皆不是传道之人。
面前之人，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心思活泛，谦逊有礼，对木雕的感悟更是超人十倍有余，或许可以继承我的衣钵也未可知。
路小贱看到修林宗师上上下下一遍又一遍的不住打量自己，被他看得心中发毛。
老头，虽然你很有才也很有财，但是我路小贱是很有原则的，同性的潜规则我绝不接受！
“小家伙，我是木雕师协会会长修林，我看你小小年纪就对木雕的了解很有见地，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学习木雕呢？”
“修，修林大师！”
路小贱大张着嘴，故意装出一种吃惊的神色，其实他心中早已知晓。
“你说，让我学习木雕？”
“是的，我想要收你为徒，成为我的关门弟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