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楼上,很快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唯独禾唐的哭声在空气中显得尤为悲凉与沉重。
经过一番折腾,萧瓒慢慢转醒。毕竟还有未了之事,强大的执念又怎可能让他放心的离去?
他示意太医将他扶起来,唤来一众大臣,进行了最后的一番嘱托。
最后,萧瓒斜倚在床上。对站在床前的甘胥招手,随后摒退了他人:“甘胥。”
“陛下!”甘胥上前握住了萧瓒的手,哽咽出声。
“朕已拟好诏书,朕死后。你继朕的位。朕这辈子可能只能打天下,却无力治天下了。”
“陛下。”甘胥跪在地上,似五雷轰顶。
“朕知道,你本无心官场,朕把你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是朕的错。”说话间,萧瓒咳嗽了一声,手捂紧了胸口。
“陛下的知遇之恩,甘胥虽肝脑涂地也无法回报,陛下如今将皇位给甘胥,甘胥可能。”
“甘胥,朕能识人。皇位托付你,朕也可安心离去。以后国家可施行禅让,卿不要推辞,下去吧。”萧瓒决绝的转过脸去,除了这样,甘胥有如何能应?
“陛下。那臣先告退了。”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却在转身离去的瞬间,眼泪应声而落。
萧瓒紧紧的握着与禾唐初次见面的拿着的那把宝剑,看向一旁站着的已哭成泪人的禾唐,招了招手:“唐儿,你到我身边来,我想最后好好看看你。”
禾唐紧紧的抱着萧瓒,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不停的掉眼泪。
萧瓒叹了口气:“答应我。好好。活着。”
“好。我答应。”禾唐抽噎着说。
好久好久,再也没有声响。禾唐再也不受控制的大哭起来,她知道这一次,萧瓒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那一把本应镶着蓝宝石却没有了蓝宝石的、闪着银光而又锋芒凌厉的宝剑,掉落在了地上。仿佛是在控诉,这天老是不公,上天似乎总是妒忌贤能。
他一直是叫甘胥先生的,此生就叫过他一次甘胥,就是在他临终将国家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说,“甘胥,我可能只适合打天下,不适合治天下……所以,我死后,你来继承我的皇位…”
几十年后的翎安在甘胥的治理下,已是国泰民安。甘胥只是为了完成萧瓒留给他的遗愿,而对于这皇位,直到如今他都是无法接受的。
于是他便去寻了萧致奕,萧致奕委婉的拒绝了,说自己此生无颜再回皇城,后来他又去广邺寻了萧璟。萧璟本是拒绝的,但是在甘胥的再三恳求之下还是被说服了,江山再一次易主……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与禾唐无关了,她只管治理她的蓬莱便好,别的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想再参与了……
“姑姑。”没想到,转眼间她已经是一个十岁孩童的姑姑了……
“嘉延。”她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发。
“姑姑能给我讲一讲我父母的故事吗……”小孩子抬着眸子,眉宇间尽是与大师兄相像的气质。
“你父母的故事,我也不甚了解,但是我听你的姑父讲起过……”禾唐看向远方,若有所思。
也不知此事该不该同小孩子讲起,但是她的思绪却依然到了那个让人生离死别的场景中去:
“为什么,你到死都不肯承认你对我有一丝丝的喜欢。”千岛弥苓不停的掉着眼泪跪坐在他的面前:“你为什么这么心狠,每一次,我每一次见你都是这样生离死别的境地!”
“我对你,如果有一丝丝的喜欢,也随着你的阴谋消失殆尽。”他方才已经义无反顾的饮下了毒酒,估计毒性发作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哈哈哈。”千岛弥苓似是自嘲般的大笑:“我以为我用的计策天衣无缝,我以为你会中我的计,其实你一直都看的很清楚,只是没有说破,将计就计,子玠,你觉得我用了美人计么,其实你才是用美人计炉火纯青的那个。”
他偏过头去,语气决绝:“我没觉得我对不起你,我只是觉得,毕澄一个人会很孤单的,我应该去陪陪她。”
“我终究,还是比不上你的青梅竹马,还是比不过为你而死的人,你懂我的脾气,我想得到的,无论如何怎样不择手段都要得到。”千岛弥苓咬了咬牙,愤愤的掏出了匕首。
“你得不到我。”他皱了皱眉头,伸手挡住了她拔出匕首的动作,不懂为何她竟如此的执着。
“如何得不到你?你要去阴间陪你的青梅竹马,我不答应,你死我便跟你一起死,你生我便陪你一起生。我始终是一个自私的人,遇到你,我早就乱了方寸。”她摇了摇头,眼神尽是凄凉。
紧接着,她又开口:“我比她差在了哪里?不我不差,我认为我并没有比她差!她能做的我一样能做,只不过是她是为你死,而我是陪你死罢了。”
“若你心里有我,你就好好活着,照顾好孩子。”他终于开始咳了起来,每咳一声便会吐一口血。
但是他的心中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只因为他欠别人一条命,如今终于可以还了。
毕竟,他素来便是一个不爱欠别人东西的人……
看着韩子玠昏昏欲睡的神情,她的语气开始慌乱,慌乱之余便开始使劲的摇晃着他,大喊:“你是他父亲,你为什么不自己照顾!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照顾!”
“呵呵,我们俩真的是很不称职的父母。”他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出声,紫黑的血迹已经顺着嘴角直流……
她开始发了疯的用力摇着他的无力的身躯,“你不能死!”但是最终也没有将他摇醒。
她皱着眉头,无助的大哭着,眼泪顺着脸颊一层一层的晕染开了韩子玠嘴角的血迹。
“虽然你很讨厌我,我也知道我没有资格,但是我本来就是个将死之人,我的命是你救的,我这便还给你。”说话间手起刀落,鲜血一霎那间洒满了庭轩,“幸亏我是相信来世的,所以……下一世我定让你主动承认……其实,你是喜欢我的……”
然后她含着笑,没有留恋的,重重的倒在了韩子玠的身边……
这件事情她终是没有讲给嘉延听的,她总说他的父母都是为国而死,不想让他晓得其实是他的父母抛弃了他……
”那姑姑,不然你就给我讲一讲你和姑父的事情吧……”
“姑父……萧瓒……”她握紧了手中的蓝宝石,对于萧瓒的思念总是如决堤一般的无法抑制:
如果说我的人生注定会遇到你,那么爱上你这件事就是早晚的事。
你说是因为我此前没有遇到过更好的人,其实不然。我遇到的每个人都很好,只不过他们每个人都比不上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罢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这样,只知道我可能是爱惨了你。所以,爱上你不论早晚,除非我们这一生从来没有相遇……
有一次:
禾唐:“你爱我吗?”
萧瓒:“爱。”
禾唐:“为什么?”
萧瓒:“……”
禾唐:“这么难以回答吗?”
萧瓒:“……”
禾唐:“那我问你,你能够爱上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倾国倾城?”
萧瓒:“你没有祝泠窈倾国倾城……”
禾唐:“那是因为我绝顶聪明?”
萧瓒:“你没有灵宋绝顶聪明……”
禾唐:“那是因为我风姿绰约?”
萧瓒:“你没有那东瀛女人风姿绰约……”
禾唐:“那是因为我豪迈大气?”
萧瓒:“你没有阿姐豪迈大气……”
禾唐:“过分!难道我就这么一无是处?!”
萧瓒:“你并不是一无是处,毕竟你还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夫君。”
不止这一次:
禾唐:“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萧瓒:“胸口痛。”
禾唐:“怎么会忽然胸口疼?”
萧瓒:“因为我很想你,担心你,所以就心痛。”
还有一次:
禾唐:“我会喜欢你就因为你是你,无论怎样都喜欢。”
萧瓒:“我会喜欢你是因为一朝不慎,最终一步错步步错。”
禾唐:“好过分!你的意思是喜欢我就是一个错误?”
萧瓒:“是,而且这还是我心甘情愿去犯的错误……”
她与萧瓒的故事,是永远都说不完的,即使是用书来写,也是写不完的……
几十年过去了,禾唐一直遵循这对于萧瓒的承诺:好好活着。
只是偶尔,禾唐会站在那跳台上,看向翎安的方向,虽然只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山河,但是却能给予人慰藉。
“奶奶,你为何老是看向中原方向?若奶奶喜欢那里为何不去游历?”小孩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天真无邪。
“因为那里,有奶奶挚爱的人。那里教会了奶奶成长,不回去是还没有放下那个人。一踏上他曾在的泥土,心中便抑制不住的思念他。”或许终是苍老了,污浊的眼神迷离恍惚,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复又双手撑着拐杖。
“那奶奶,他去了哪里?”小孩不解的问。
“他,他去了一个我们每个人最终都要去的地方。”禾唐慢慢坐在了跳台旁的石凳上,忽然思绪万千。
原来,刻骨铭心是这个含义。
原来并不是所有挚爱离去,另一方只有殉情才算矢志不渝;并不是不思念,毕竟这世上更多的相爱的双方是天人永隔。
无论是谁,总不会一直陪伴谁到最后,总有一个人会先于谁先走。
所以,无论经过几十年,她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在古城楼上,病重的他对她说:“好好活下去。”
毕竟她不畏惧死亡,只是也畏惧没有他的时光。但是她要好好活着。
所以,阿瓒,下一世你会等我吗?
是那个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路,还是那个烟尘迷蒙杳无人烟的客栈,还是荒凉萧索却又波澜壮阔的古城墙?
想着,缓缓的闭上了劳累了多年、早已模糊不清的眼睛,“萧瓒,我们没有今生,可有来世否?你等我,我这就去寻你……”
青鸟再次出现,盘旋在了蓬莱镜的上空。
拂之不来,挥之不却。
久久的,久久的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