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的房顶上, 墨鲤第一次感觉到了偷听的好处。
——不, 他不能这么想!被老师知道了, 肯定要挨骂!
墨鲤心想, 宫钧查这些一定花了不少时间。
特别涉及到登记造册的匠籍之人,不是官府的人绝对办不到。
哪怕潜入衙门去偷册子都不会那么顺利,那东一笔西一笔的太琐碎,逐一查的话到明年都查不完。
宫钧不仅把疑点跟时间都捋清了,还帮墨鲤与孟戚发现了寺的老和尚与藏风观勾结了一起挖掘厉帝陵。
当然, 说勾结有点不明确,应该叫半胁迫。
十年前, 寺的一面院墙坍塌,僧人出门找工匠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在弦月观干活的工匠。这是巧合吗?墨鲤认为不是, 武林高手想悄无声息的弄塌一面墙太容易了,冒充工匠迂回进入寺, 很有可能是确定帝陵的位置。
方士不能呼风唤雨,寻龙定穴的本事却是稳稳的。
因为方士所说的龙脉、地穴都是风水之说,前面的人学了之后为帝王定下墓葬的位置,后来的人学了去找墓穴,只要学到了一块去, 可不就是一找一个准?
就从这点说, 方士找墓比龙脉还靠谱。
比如说墨鲤,他能认出灵穴,可是当灵穴被深挖了当做墓葬后,他就感觉不出来了。这里又不是歧懋山, 地底下有什么东西他怎么知道?本地龙脉也不靠谱啊,没准失忆了呢!
“……”
孟戚侧头,大夫刚才好像又看了他一眼。
墨鲤打了个手势,示意下屋顶。
两人正要悄无声息地离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叫。
“啊!”
小沙弥的扫帚落地,他震惊地望向正殿的屋顶。
正殿房顶很高,人站在下面是看不到的,所以锦衣卫一直没能发现上面有人。
小沙弥记挂着方丈,因为看到锦衣卫守门,只能躲在远处张望,现在守院子的锦衣卫有两个跑出去找郎中了,小沙弥以为有机会了,就悄悄绕了过来,还拿着一把扫帚做样子。
结果还没溜进门就被其他锦衣卫发现了,小沙弥正要说话,忽然看到正殿屋顶有人晃动。
他年纪小没有城府,吓得大叫一声,紧跟着锦衣卫回头时,屋顶上什么都没有了。
锦衣卫便以为小沙弥故意耍诈,想要趁机逃走,冷笑一声把人拎了起来。
“小子,你老实一点……”
“有人!屋顶有……”小沙弥扯着嗓门嚷。
锦衣卫还不觉得如何,且说屋内宫钧悚然一惊,随即想到了方才的不祥之感。
他下意识地抽刀而出,斩向屋顶。
刀光一片青亮,几乎在一刹那,宫钧就已经退到了墙角,同时之前斩出的那一招击穿了屋顶,瓦片迸飞。
小沙弥还没把最后那个“人”字喊出来,蓦地看到贯穿屋顶的刀光,张大着嘴愣是发不出声音。
宫钧出招之后,立刻感到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内力把刀势抵消。
他右脚抵在墙边,一稳住身形就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
“去哪儿?”
宫钧眼前一花,只见门口多出一人。
轻功登峰造极的好处立刻显现出来,宫钧竟生生地扭转了方向,没有撞到孟戚身上,甚至还避开了孟戚迎面劈来的一掌。
“咦?”
墨鲤化解刀势之后,从屋顶破洞处跃入房内,恰好看到宫钧绝妙的躲避身法,惊讶之余,也忍不住赞赏。
不仅躲得巧,而且选择的位置也好,能够立刻反击。
正如墨鲤所想,宫钧身形一展,瞬间就出了五刀。
一刀比一刀狠,青色刀芒布满了整间屋子,凌厉的威势含而不发,只有墙壁被风压破出数道印痕,其他摆设物件仍然保持着完整。
“好刀法。”墨鲤不由自主地说。
墨鲤兵器学的就是刀,就是跟江湖上常见的刀法路子差很远。
宫钧的刀法,基本上是“杀人刀”的极致了。
出招快得只能看见残影,招式没有一点累赘,直接奔着要害去的。极致的攻势自然意味着没有防守,宫钧却用出招速度弥补了,接下来的几刀除了封死对方的退路,还有阻止敌人破招的意图。
尽管是刀,速度却堪比离弦的箭。
而且跟箭支一样居然能做到后发先至,寻常武林人连刀法走势都看不清,即使换了绝顶高手,也只能选择拆招化招,给了宫钧喘息之机。
这样不管是战还是逃,宫钧都能从容应对。
无锋刀与这样的杀人刀是截然相反的路子,可武功到了极致之后,总有殊途同归之处。眼下又是人在驾驭刀,而不是人被凶戾的刀法控制,墨鲤自然要赞叹。
而且他知道孟戚的实力,欣赏刀法的时候更加轻松,完全不为孟戚担心。
孟戚也没错过墨鲤的表情。
他心生懊恼,就知道会是这样!
虽说宫钧其貌不扬,不是太京人热切追捧的美男子,但是大夫看“人”完全不看脸啊!宫钧还不到五十岁,武功还特别好。
孟戚之前只说了宫钧的轻功,还把这人胆小的弱点拎出来,对宫钧的刀法只是一句话带过,就是预见到了这可能发生的一幕。
孟戚发现大夫的目光已经追着那柄刀走了,他猛然前踏一步,以强横的内力生生震散了杀招。
如果说宫钧的刀法还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他的内力差绝顶高手很多。
一个轻功卓绝,苦练刀法的人,他的短板就剩下内力了。
宫钧没有宁长渊运气好,天赋异禀,练起内功事半功倍,明明年纪比那些老前辈小二十岁还能在内力上拼个势均力敌。
按理说宫钧的武功早就是江湖起来他不算是,问题就出在内力上。
此刻看到自己招数被尽数化解,宫钧本能地一惊,后背贴上了墙壁,这才看到了孟戚的脸。
“……!!”
天下第一的出招速度,有时候也会招来麻烦。
比如还没看清敌人是谁,能不能招惹,就已经轰轰烈烈地打上了。
宫钧震惊万分,这下顾不上玉玺了,小命最重要!
孟戚怎么会任由宫钧再次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脱?他以掌为剑,剑意如同浩瀚无垠的江海,沛然之气扑面而来。
一剑之势,竟隐有天地之威。
宫钧抱头就地一滚,衣服瞬间被剑气划成了无数根烂布条。
气流震得房内物件一起抖动摇晃,剑招余势沿着房顶那个破洞激荡而出,只听得哗啦一声,屋顶所有瓦片都飞了起来,呈环状向四面八方跌落。
这些说起来慢,事实上从小沙弥叫嚷,到锦衣卫慌乱地击开瓦片,只过了几次呼吸的工夫。差不多是墨鲤刚说完好刀法,孟戚就悍然拆了房顶。
小沙弥已经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都别过来!”宫钧一声大喝,阻止属下冲过来送死。
他那身官袍变成了乞丐服不说,官帽也被削没了,连同头发跟着一起遭殃,包括鬓边染白的几缕,全都像是狗啃过的一样,长长短短乱七八糟。
后背跟臂膀上有十几道血痕,看起来活像是被人用鞭子抽了。
不过,这都是外伤,而且伤口很浅,也就是看着惨而已。
宫钧爬起来,意外地发现孟戚好像不发疯了?不然自己绝对不会只有这点小伤。
“孟国师?”
宫钧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同时把目光转向墨鲤,显然搞不清这个跟孟戚同时出现的人是什么来路。
墨鲤也终于看见了宫钧那柄刀的全貌。
刀身细长,前端微弯,通体青色,又轻又薄。
刀跟宫钧腰上的刀鞘大小完全不配套,墨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孟戚脸色更黑了。
“尊驾何人?”宫钧警惕地问。
墨鲤看了看外面赶来的锦衣卫,转头又看到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老和尚,忽然有了说辞,他放下行囊,迅速取出了银针。
“不才正是一名郎中。”
宫钧目瞪口呆,又不敢置信地望向孟戚。
“哦,这位也是我病患,在下学医十余年,自恃还算良医,对疑难杂症颇有心得。”墨鲤一本正经地说着,迅速给老和尚诊了脉,还在宫钧来不及反应之前,取出火折子开始焚烧艾草,又将银针放在火苗上烤了烤。
“等等……”
宫钧话没说完,就看到被墨鲤扎了两针的老和尚缓缓睁开了眼睛。
宫钧默默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号称药到病除的神医,他算是见过不少了,可哪一个都没有眼前这位的神速。
“同知!”
“本官说了,退下!任何人不许靠近屋子三丈之内!”
宫钧喝退了属下,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一抬手,便看到袖管破破烂烂,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
孟戚捡起了宫钧丢给老和尚看的册子,慢条斯理地翻阅起来。
尽管身处狭窄的厢房,他却像独坐孤崖云海之前,悠然拈着书页。
老和尚刚醒来,脑子里还混混沌沌,眼神发直地看了孟戚半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瞬间扭曲。
他身体抽搐着想要爬起来,面色惨白,张口就要大叫。
墨鲤眼疾手快地点了他哑穴。
老和尚跌坐在榻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等到稍微清醒一些,再看孟戚时眼中满是惊疑,还带着一丝侥幸之色。
——即使孟国师还活着,也不是这般年纪。
宫钧不像老和尚那样心存侥幸,因为他三年前看到的孟戚,就是年轻的模样。
他暗暗蓄力,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这是什么?”孟戚翻了半天,终于问道。
册子上是寺十年的修缮支出,以及匠人的名单,大约为了避人耳目,宫钧写得十分含混,而之前只有墨鲤偷听到了对话,孟戚对着这个疑似账本的册子,有些不明所以。
老和尚:……
宫钧:……
这人是怎么做到看不明白,还能翻得像是胸有成竹、一切早已洞察在心的?
墨鲤轻咳一声,示意道:“这位宫同知是来找传国玉玺的。”
说完又转向颤抖的老和尚,神情温和地说,“但其实寺没有玉玺,只有厉帝陵。”
老和尚笑容刚出现,就凝固在了脸上。
宫钧震惊地脱口而出:“什么?” 富品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