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年十月十八,酉时,永安帝回宫。
龙辇从皇宫的侧门驶入,途中没有做任何停留,直接驶进了太和宫。
后妃们知晓后,纷纷前去紫宸殿中给永安帝请安,想借请安的机会一探流言的虚实。
可惜她们都没能如愿。
冯公公站在回廊上只一句话便将她们全打发了,“传皇上口谕,朕围场归来,甚是疲倦,尔等回吧。”
戌时三刻,灵犀在荷叶和巧竹的服侍下换了米色绣大朵芍药的对襟收腰宫装,挽了云髻,簪了栀子花形状的珠花和海棠步摇。
收拾齐妥后,她前去给永安帝请安。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奴才们皆是一脸的肃然,就连最最下等的粗奴,亦是将脸板的紧紧的,面上无一丝的表情。
回廊上,小井子看到灵犀进来远远的便迎了上去,对灵犀请了安后,道,“叶贵妃娘娘,这样晚的时候,您怎么来了?”
灵犀对小井子淡淡一笑,道,“皇上回宫,本宫不看上一眼,总觉得心里落不下。”
小井子一脸难色,低声道,“叶贵妃娘娘,皇上已经下了口谕,说了谁来也不见。”
灵犀低下眼眸,淡然笑道,“既是传口谕,本宫便回去了。等明个皇上下了早朝,本宫再来……”
说罢,扶着荷叶手,转身离去。
可她还未走出三丈远的距离,身后便传来冯公公的轻唤声,“叶贵妃娘娘请留步。”
冯公公从回廊上急步跑下,走到灵犀面前,给灵犀请了安后,抬头道,“叶贵妃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灵犀柳眉轻挑,看着冯公公的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皇上的确是下了口谕不见任何人,可这任何人中,不包含娘娘。”冯公公身子一侧,对灵犀躬身道,“娘娘,皇上正在里面等您。”
灵犀微微颔首,扶着荷叶的手上了回廊。
殿门前,冯公公又道,“叶贵妃娘娘,皇上请传了您一个人进去,老奴就不跟进去了。”
荷叶闻言松开灵犀的手臂,对灵犀福了一福,道“娘娘,奴婢在外面等您。”
灵犀闻言在心底提了一口气,挺直腰板,将头仰得高高的,提起裙摆迈进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与以往她来时并无二样,唯一的不同便是里面空无一人。
当灵犀走到内殿门口时,外面传来沉重的一声‘吱哟’,殿门被冯公公关上了。
灵犀心中一沉,脸色变得有些微白。
提裙走过空无一人的内殿,灵犀来到了紫宸殿的寝殿之中。
寝殿内,只有品画站在龙榻的一侧,殿中间,两龙戏珠的香鼎中正燃着龙涎香。
品画见到灵犀走进来,对灵犀请了安,退下了。
灵犀站在香鼎的一侧,并未再向前走。
她对着龙床盈盈的福下了身子,柔声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久久无音,整座紫宸殿中,就如只有灵犀一个人一般。
灵犀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安,福在那里的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
站直了身子,灵犀向龙床一步步走去。当看到明黄色绡纱床幔中有隆起的人形后,灵犀的心更加的忐忑。
“坐到朕身边来。”床榻上的永安帝出声道。
灵犀身子一颤,停下了脚步。
待稳了心神后,灵犀走到龙榻前缓缓掀开了床幔,看到了永安帝。
几日不见而已,永安帝竟如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一般。他躺在龙榻上,微合着双眼,面上全是沧桑。
灵犀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握住了永安帝搭在明黄色锦被上的手,柔声道,“皇上,您既是累了,便安心休息。臣妾只是几日不见,想看看而已……”
“和朕说说后宫吧。”永安帝依旧闭着眼睛,问道,“可是有人传朕要宾天了?”
灵犀紧紧攥住永安帝的手,柔声劝慰道,“皇上,怎么会呢?”
永安帝睁开眼,直直的看着灵犀,双眼沧桑,可目光却依旧凌厉,仿佛能将灵犀的灵魂都能看穿一样。
“你不用安慰朕,朕知道她们心中都在想些什么。”永安帝喉咙上下蠕动,道,“朕也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灵犀牵强的一笑,对永安帝道,“皇上,您多虑了……”
永安帝的目光从灵犀的身上滑过,落在她身后的床幔上,道,“朕既是叫你进来,便没有想过要瞒着你。”
灵犀心中一紧,身子不受控制的轻颤了下。
“你害怕什么?”永安帝感觉到灵犀的颤抖,直言问道。
灵犀微微摇头,低下眼眸不敢直视永安帝的眼光,“臣妾没怕什么。”
永安帝没再追问,长叹一声后,道,“朕在围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到底是年纪大了,竟是晕了三日才清醒过来……”
灵犀不由得抓紧了永安帝的宽厚的大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接什么话来。
“王太医对朕说……”永安帝抬起右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道,“朕的五脏六腑已经摔坏了……”
“皇上……”
永安帝抬手打断了灵犀的话,道,“朕不知道朕能清醒多长时间,你听朕把话说完。”
灵犀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朕登基十年,并未立下太子。如果朕有个万一,前朝后宫定会大乱。”永安帝看着灵犀的面孔,道,“朕想立下太子以稳朝纲,可宁王并非朕属意之人,朕明日会下旨,立七皇子为太子。灵犀,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灵犀连连点头,眼泪已从眼角滑落下来。
“平王,宁王倾心皇位已不是一日两日,朕宾天后,他们定会用尽手段逼宫,在国君不明的情况下,宫内皇嗣性命堪忧。”永安帝紧握灵犀的手,睁大了眼睛,道,“灵犀,朕虽未册封为你中宫皇后,可中宫凤令早已在你手中。朕只希望你,死守住皇宫,不要让他们屠杀皇嗣。待到新君立下,你成了前朝太妃,就带着皇嗣们迁到行宫居住……”
“皇上……”灵犀回握住永安帝的手,“您一定会没事的,您……”
“朕已年迈。”永安帝松开灵犀的手,抬起手轻抚灵犀的发髻,嘴角露了一丝微笑,“朕就是觉得对不住你,对不起小婉。灵犀,如果朕不是君王,你为正妻,小婉为爱妾,一生足矣。”
灵犀掩面悲泣,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沉重到无以复加。
“擦了眼泪。”永安帝伸出手擦掉灵犀的眼泪,道,“回去吧,记住朕说的话。”
灵犀站起身,对永安帝跪下,泣道,“皇上,臣妾一定守住皇宫,护住众位皇嗣平安。”
永安十年十月十九,从围场回来后偶感风寒的永安帝下旨,立远在京郊尚未回宫的七皇子李凌哲为太子。
圣旨一下,前朝后宫皆哗然。
后宫中有些聪慧的妃嫔,已是坐在自己的殿中掩面哭泣。
在后宫中人心惶惶之时,灵犀来到长乐殿后面的小佛堂内,沉下心思与孝和太皇太后一起诵经念佛。
当灵犀将心经在心中默念到第十一遍时,孝和太皇太后敲响了身侧的木鱼。
‘咚’的一声,宣告了这次诵佛的结束。
孝和太皇太后侧过身子,对灵犀道,“丫头,是不是快入冬了。”
灵犀点头,“老祖宗,已是深秋了。”
“不知哀家还过不过得到今年的千秋。”孝和太皇太后拿起身侧的龙头拐杖,从蒲团起身。
灵犀连忙伸手去扶,将孝和太皇太后扶起来。
出了佛堂,孝和太皇太后看着秋日的艳阳,对灵犀笑道,“丫头,若有一日你要迁居行宫居住,记得去丰阳。”
在灵犀诧异的眼神中,孝和太皇太后慈笑道,“哀家啊,自十七岁嫁入太子府,便再也没有看过一眼皇城外的景色。困在深宫之中数十载,哀家早腻烦了。丫头,你别看皇祖母老了,其实皇祖母的心还年轻着呢。”
孝和太皇太后指着灵犀的胸口,双眸炯炯有神的问道,“还记得哀家回宫曾经赏你的一块玉佩吗?你当时贴身儿戴上了……”
灵犀点头,那块玉色普通,样式简单的玉佩灵犀一直小心翼翼的收着。
“戴着呢就好。”孝和太皇太后趴在灵犀的耳侧,声音苍老,语气却是少有的欢快,“那丰阳的行宫里有一处秘道,哀家在行宫那六年,经常偷偷的溜出去……”
灵犀噗哧一声笑了,双眼盈盈的看着孝和太皇太后,“怪不得老祖宗一直舍不得回宫……”
孝和太皇太后扶着灵犀的手往长乐殿中走,长叹道,“丫头啊,咱们女人,特别是咱们宫中女人,这一辈子是在苦胆汁里泡出来的……”
永安十年十月二十日,平王请旨前去京郊别苑接当朝太子李凌哲和太子生母宜妃回宫。
折子一递上去,平王并未等永安帝做下朱批,已是在校场中点兵一万直奔京郊而去。
与此同时,宁王在王府中亦是蠢蠢欲动,忠心于宁王的沈丰手持凤令守在宫门处,只等宁王传来消息,他便以凤令打开宫门迎军队进到皇城之中。
后宫中,灵犀假借孝和太皇太后的懿旨,将储位皇子都齐集到了长乐殿中,陪孝和太皇太后同乐。
永安十年十月二十日,戌时,皇宫远处的夜空上,先后三次亮起了红色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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