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HarborHouse办晚宴的这个主意,是许静禾出的。
作为扩编之后新老员工的第一次团体活动,再冠以庆祝拿到竞标资格的名义,对稳定人心有极大好处,许静禾这个设想是先和人事部说,然后拿了活动策划送医院给叶殊城看的,她在旁边兴奋地讲了一大堆,叶殊城一言不发,但最后还是签了这个字。
打从那天苏念离开之后,她就能感觉到也叶殊城情绪一直不高,她也想过法子要逗他开心,包括晚宴也是她别出心裁想要让他高兴,可大多时候对上他一张冷脸,她连说话都有些战战兢兢。
她其实能感觉到,叶殊城虽然那天有帮她出头数落苏念,但是心底里还是更偏向苏念一些,认定是她说了什么话激怒苏念,而苏念那天差点出口的名字也再次给她敲响了警钟,她不得不提防着。
这些天叶殊城的身体状况也不大稳定,偶尔还是会胃痛,她干脆也不去公司,每天拿着设计图在病房里面写写画画。
从每日的三餐,到帮忙打理工作上一些事务,偶尔Rita忙不过来的时候,她还要代叶殊城往返于公司和医院之间,没有闲下来的时间,她这样照顾他几天,终于见他态度有软化,说话的时候,似乎没有那么生硬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低声下气佣人一般这么几天,也算是没白费。
安子晏过来的时候,她和叶殊城恰好刚吃过午饭,她收拾了饭盒出去扔,迎面撞上安子晏。
安子晏见着她,微微愣了一下。转而笑,算是打招呼。
他心底有些感慨,到头来在叶殊城需要人的时候,陪在叶殊城身边的,还是许静禾。
他以前其实是不喜欢许静禾的,但人都分很多面,他现在想,其实哪个人还没有些缺点,许静禾再怎么不讨喜,总归对叶殊城还有一片真心。
他趁着许静禾没有回来,在病房里这样和叶殊城说的时候,叶殊城却没什么表情。
他眯眼。“你该不是还在想苏念吧?”
叶殊城说:“我想谁不重要,我会和静禾结婚。”
结婚是好事,你看起来可不怎么高兴。”
叶殊城坐在病床上打点滴,腾了一只手翻文件,背靠着床头,闻言有些失神。
结婚……是好事?”
在他眼里从来不是。
他对婚礼最初的也是最深刻的印象,是在自己九岁那年。
他的母亲程颐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春日里,达成自己梦想,嫁入叶家成为叶家的少奶奶,从一个第三者到上位,程颐等了十多年的时间,最后以牺牲自己的儿子为代价。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和叶瑾则在一起,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她抛下叶殊城的时候没有太多留恋,她满心都是奔赴新生活的喜悦。
他没能参加程颐的婚礼,因他去的时候,被拦在门外,程颐连见他一面也不愿意。
九岁以前他跟着程颐还有姐姐程可欣过惯了颠沛流离的日子,房子都没住过像样的,他被拦在叶家的别墅外面,那么富丽堂皇的房子,有花园有草坪,里面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谈笑风生,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他找到那里并不容易,然而保镖将他拦了个死。
他听见有路过的人看到他,在议论。
这不是那个私生子吗……”
程颐不要的那个?”
还这么小,真可怜。”
许是因为他是小孩子,那些人在议论的时候,并不怎么收敛音量。
小孩子缺乏察言观色的能力和知难而退的认知,保镖总不好动手去打一个小孩子,拦住了他却赶不走他,他在别墅门外站到夕阳西下,看着里面的热闹,偏执不休地等待程颐。最后他等来了叶显——叶家长子。
叶显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打小在叶家长大,养尊处优,大叶殊城其实也不过四岁而已,在深水豪门却早熟得多,见叶殊城着脏兮兮的衣服等在门外,隔着道铁门,他对叶殊城说别等了,你妈不要你了。
小小的叶殊城没有说话,只是倔强地继续等待,那天他等到了夜里,他觉得程颐大概是要招待宾客,顾不得他,可等到宾客散尽了,他依然没有见到程颐人影。
那是他生命中印象最为深刻的婚礼,他母亲的婚礼,他被关在铁门外,进行了一场他生命中迄今为止最漫长的,并且没有任何结果的等待。
所以谈到结婚,他兴奋不起来。
甚至婚姻这档子事儿,他都觉得可有可无。
几年前他找到许静禾的时候,叶瑾则和程颐知道他和这么个女人来往甚密,还旁敲侧击告诉他说该注意一下影响,他虽然不是公众人物,但毕竟是叶家身份敏感的私生子,很多人盯着,程颐有心给他相算一门商业联姻,所以在感情方面管制也比较多。
他哪里会听,那段日子叶家因为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的,他和程颐不知道吵过几次,其实许静禾当时并非他女友,他只是不能接受程颐在那个时候跳出来,以母亲姿态训话。
很多事情认了,不代表看开了,他与叶家的嫌隙似乎难以逾越,他回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叶家人,是叶显,在商场,他带着苏念,而叶显问他是不是换了女人。
想到苏念,他本来不怎么样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安子晏并没有在病房待很久,许静禾回来之后他觉得说话不大方便就匆匆走了,叶殊城整理了好半天思绪,看着文件注意力却无法集中。
苏念离开那天的话余音绕梁一样绕了他这几天,让他连睡觉都不安稳。
Rita再来的时候,带了些需要签字的文件,逐一给叶殊城过目,“这个是建筑设计部的培训名单。因为那边总监比较急,昨天已经开始上课了,您看还需不需要看一下?”
他一直冰封一样的容颜有一丝松动,接过来低头认真看。
名单他来回扫了整整三遍,没有看到苏念的名字。
Rita看到他手指按上去,挨个去看那些名字的时候,心里就有了预感,最后果然听到他问出来:“这名单确定没有遗漏?”
Rita说:“这是最终的,电子版在我电脑里面,没有遗漏。”
许静禾还在窗口画图,听到对话内容早就竖起耳朵来。
叶殊城又看了一遍,心慢慢沉下去。
这种培训苏念不可能不报名的。如果报名了,她也算符合条件,没理由不在名单内……
他将名单攥出折痕来,有淡淡的,摸不到的慌,在心口弥散。
他那天把话说的很重,.去,难道她当真了?
再联想起她那天最后一句话,他恍然间居然有些怕。
她是不会主动放弃设计的,她为此付出太多,他最清楚不过,但是万一她真的坚持不了了呢?
他想到一种最糟糕的情况——
难道她辞职了?
Rita后来还让他签了几份文件。他都忘了,机械性地去签字,可那种不安的感觉一直萦绕,眼见Rita要带文件走,他看了一眼许静禾,唤:“静禾。”
许静禾一愣,放下画板走过来。
能帮我买包烟么?”他问。
她愣了一下,心底是不大愿意的,觉得这种事叫Rita去做差不多,可想到自己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表诚意,便没多推拒,拿了钱包下楼。
许静禾离开,他才觉得问话自由了些,“Rita,你最近在公司见过苏念吗?”
Rita回:“没有。”
Rita学聪明了,不敢再多管闲事,上次在医院发生的事情让她心有余悸,什么事情客观说出来,本分做自己的工作就好,不然像上次,本是好心却办了坏事,幸亏叶殊城没跟她追究,不然真是说都说不清。
他沉默片刻,又问:“建筑设计部内训报名员工……未筛选的名单。你有吗?”
没有,那边只交给我最终确认的。”
他头微微低着,说不清什么心情,好久才“嗯”了一声,说:“你走吧。”
事到如今他觉得他其实不该再问了。
问什么,问她有没有辞职,.,问了有什么意义?
Rita走了之后病房里面静的可怕,他离开病床,站在窗口,看见楼下许静禾已经买了东西折回来,他心头猛然一阵烦躁。缓缓靠了窗,拳头攥的很紧。
安子晏曾经说过他说话不懂得在乎别人感受,他认,他现在也觉得那天过了,可是苏念动手在先,怎么也找不到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苏念打许静禾而无动于衷,他给自己找足了理由,可他还是开始觉得后悔了。
不该说那种话。
午后,外面烈日炎炎,他的心也陷入一片焦灼之中,怎么也无法解脱。
许静禾回来的时候,叶殊城已经换过衣服,她手里还拿着烟,见状愣了愣,“你要出去?”
嗯,去公司一趟。”
她说:“可今天下午才办出院手续……”
你帮我办一下手续,我有事得回公司一趟了,”他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这样安排不妥,“或者你别管了,明天我来办。”
明天是周末。”她提醒,“而且明晚你也要去参加HarborHouse的晚宴吧?”
那就下周我叫Rita来办手续,我等下和医生说一下就走,你呢?”
许静禾傻眼,“你都走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和你一起回公司吧。”
他看了她几秒,叹口气,“静禾,你这几天照顾我也辛苦了,我给司机打电话,让他送你回伊水云居休息吧。”
他根本不是询问的语气,话才说完手机已经拿出来拨通司机号码,她脸色讪然,将他要的烟放在桌上,低头等。
叶殊城这个人比较独断。她一向清楚,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顺从他安排的,过去她对此并无任何怨言,然而现在,随着两个人正式交往以后逐渐凸显出来的这些问题,她有时会对他这种作风感到不满。
叶殊城是真的很急,才挂断电话就要往出走,她有些无措,拦了一把,“你就走?”
嗯,你等一会儿。司机马上来。”
她瞠目结舌,“那……你今晚住哪里?”
他一怔。
之前一直住在榕城,他根本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赶在他出声之前开口:“你到伊水云居来好不好?你还生病呢,一个人在榕城那边也不好……我,我不太想去那边……”
后面的话音低落下去,她恨极了榕城那房子,那算什么,原本该是她住进去的地方,苏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鸠占鹊巢,将那里变成自己和叶殊城的爱巢,她想起就觉得恶心。
他说:“榕城有柳姨在,我没事的。”
说话间已经迈步,她在他身后又出声,“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那里?殊城,我是你的女朋友,让我来照顾你不好吗?”
他脚步顿了一下,回头。
她抿唇,盯着他的双眸里面有些担忧,关切,以及忐忑,那是对他拒绝的一种无声控诉。
这些天她一直在医院照顾着他,睡医院的陪护床,连去个公司都是匆匆忙忙的,他默了几秒。“好吧,今晚我去伊水云居。”
她笑起来,“我让厨子做好饭,我等你。”
……
.集团总部。
叶殊城抵达公司的时候,是直接去的十六楼,目标很明确,从走进大办公室的那一刻,他的视线就循着苏念工位去,那里没有人,他走近了,发现电脑是开着的,桌上的水杯也还在。可是不见苏念踪影。
其他人看到他都在打招呼,何曾离得近自然也赶紧微微低头,“叶总。”
他指着苏念椅子,脸色紧绷,“人呢?”
何曾回答:“去楼下印务部取成图去了。”
他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地,停了几秒,又很多余的问了一句话。
她这几天……还好么?”
何曾不知道他问的是哪方面,表情有些犹豫,半天没回答上来。
那天医院里面肯定是发生过什么事,但是苏念明显不想说,他也不好强硬揭人伤疤地问个不休,他只知道苏念最近工作状态是糟糕透了,作图速度慢不说,还比以前容易出错。
他这段时间也不知道跟苏念强调了多少次,要她调整状态,可她无动于衷,.建筑设计部园艺博览会项目竞标申报成功的邮件也没能振奋她一下,他觉得有些扫兴和挫败。
见何曾表情,叶殊城也没了再问的兴致,“算了。”
他离开便去了建筑设计部总监办公室,目的也很明确,进去坐下就问,“内部培训名额谁确定的。”
副总监也在,讪讪出声:“……是我。”
筛选的时候是什么原则?”
老员工。基层,初级设计师或者设计助理,工作态度认真,无拖欠图纸情况发生的……”顿了顿,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学历在本科以上,属于建筑设计相关专业毕业的。”
他面无表情道,“我记得以前好像说过,我们任人唯贤,不在乎学历出身。”
副总监暗自咋舌,这算什么,这两口子一个来说要学历一个说不要。过来过去中间不过就差苏念一个人而已,却是都刁难到了他头上。
犹豫两秒,副总监再次开口:“其实部门里面就一个不符合条件的,也就是苏念,那天确定名额的时候许总参与了,说低学历员工参与会降低培训质量,或者引起所有申请培训新员工的不满,我觉得也有些道理……”
叶殊城脸上没有表情,眸色微微一沉。
许总是业务总监,为什么会参与技术部门的事情?”
副总监和总监面面相觑,当时是许静禾在管理层会议中听到这个培训,然后自告奋勇要参与名额筛选的。许静禾身份放在那里,没有人会去质疑,副总监说:“许总是好心帮忙,再说她分析的也有些道理……”
叶殊城没了耐心继续周旋,“把苏念的名字加上去,让她下周进班。”
总监和副总监都愣住了,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说出苏念的名字来,这么一听,简直就是专程为了苏念而来。
我话没说清楚吗?”叶殊城又问。
副总监说:“万一许总知道……”
谁有异议,直接来找我。”
他嗓音低沉而稳,不容反驳。
等苏念的名字回到名单上,他才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离开总监办,出去的时候视线扫过去,依然没有看到她,他带着一丝怅然离开,却在拐过电梯间拐角遇上他目光一直在搜索的那个人。
电梯间这会儿空荡荡的,苏念是刚刚从电梯里面出来,低着头,头发挽的松散,有发丝垂落在两颊,眼睫低垂,若有所思的模样,图册看起来有些重。她费力地抬了一下,却没抬头,冷不防撞上一堵人墙,手里的图册哗啦啦掉在地上。
她一惊,赶忙弯身蹲下去捡图册,这几天何曾看她已经不顺眼,弄脏了崭新的图册,何曾可能会弄死她,她手在拿到一本图册的时候被另一只伸过来捡图册的手触碰,才想起什么,抬头道歉,“对不……”
视线却在碰到对方视线的时候瞬间凝固。
话也停下来。
叶殊城也弯下身捡图册。此刻静静看着她。
她张了张嘴,道歉的最后一个字硬生生咽下去。
她才不会对这种人道歉,她艰难扯出疏离的笑,“叶总来了。”
他没说话,她短短几个字就让成功给他添堵,他不想看她这副冷漠的模样,也不想听她这样叫他。
她对他的反应似乎也没有太大兴致,复又低下头,手要收回来,突然被他按住了。
他攥住了她的手。
她愣了愣,要把手抽回来,他却死死不放。
她又急又气,抬头看一眼四周,见没人,压低了声音,“放开我。”
他一言不发,可掌心的力量没有一点松懈。
她的手很小,堪堪称得上是柔若无骨,他眼帘低垂下来,不动声色打量她削瘦的肩,她T恤领口处锁骨深陷,他想过不止一次的,要把她养的胖一点,那样才健康。可他到最后也没能做到。
以后,他也没机会做到了。
苏念见他不放手,心里有些慌,办公室关于她的流言已经不少,她不想自己再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笑谈,别人会怎么说她?
不要脸的小三,至今还和叶殊城纠缠不休藕断丝连。
你就不怕别人看到?”她语调冷淡。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数日来觉得无所依的心到这一刻才寻早妥帖的藏身处,那天在医院,她走的时候说的话,看他的眼神,都让他觉得如同大难临头。
她依然抽不出手来。“你不怕许静禾看到?”
他倒是有了一瞬间的怔忪,她趁着这个空隙抽出手,冷笑。
他终归是有软肋,软肋就是许静禾,三个字足矣。
她一本一本捡起图册摞起,听见他声音低落下去。
你和静禾……”
她抬头看他。
你针对静禾,静禾针对你,那我算什么?”他问。
她一怔。
他眼底全是失落和不确定,还有雾霭茫茫的哀伤。
她心口倏尔疼的似要分裂,她没见过他这表情,这样子根本不像是他。
他永远意气风发沉着冷静,哪怕有些情绪变化也都是居高临下,可这一刻的他看起来有些脆弱。
她张了张口,哑巴了。
喉咙里面像是塞了棉花,堵的发不出声音来。
她低下头去不看他,不能看,不敢看,多看一眼就是多一分迷惑,总不知不觉忘记她自己什么身份,忘记曾经磕磕绊绊一路来落下多少伤口,他这算什么?将她推开,将她狠狠摔地上,现在却一副受害者模样……
她收拾好图册起身,他也站起来,听见她说:“叶总,我走了。”
他沉默,就在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转过身去,“苏念……”
她脚步一顿。
安子晏说我说话不会设身处地为别人考虑,我承认,我这个人很自私,我对你说的话……”他顿了顿,“如果伤到你,你就忘了吧。”
她愣住了。
他会这样直白而主动说自己自私,她有些意外,而他还在继续。
我有……想要你记住的话。”
她想回头,又害怕回头,她怕看到他,她又会飞蛾扑火一样殒身不顾扑过去,她不能。
他说:“我想要你的时候,不是因为你是送上门来的便宜女人,也不是因为我们之间顺水推舟的交易,更不是因为对我来说那都无所谓只是多一个女人,只是因为我想要你。”
此刻的电梯间安静空旷,刻意压低的男音宛若提琴音符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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