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析秋坐在正厅里,天益进门朝她行了礼,便规矩的垂着头。
析秋就指了一边的椅子,道:“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坐着说话吧。”天益愣了一愣,但还是依言在左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碧槐上了茶。
析秋笑着道:“张医女的事,让你跟着奔波了这么多天,我也听她说了,说是一路上都是你在打点,吃住安排都极为妥当,辛苦你了。”
“这是小人该做的。”天益恭敬的回道:“再说,一路上张医女各个歇脚点她都了若指掌,又有春雁姑娘和绾儿姑娘一边细心照料,小人也没有做什么。”
天益很机灵无论是说话还是办事,都极为妥帖稳当,她看着心里喜欢,便笑着点头道:“你跟四爷身边这么多年,四爷的事里里外外都是你在打理,何必自谦。”天益听着一愣,面上的表情不由又怔了一分。
夫人突然提到他跟着四爷的事,难道是他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惹了夫人的嫌?
他明白,现在家里的事,看着还是四爷在说话,但大多的事情其实还是夫人在拿决定。
析秋看着天益面色一分一分的紧,她不由笑着道:“我听春雁说,七月你到了年纪要出府了?”
天益终于松了口气,立刻回道:“是,按府里的规矩是这样的。”析秋便问道:“四爷有意要推荐你军营,听说你拒绝了,那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
天益眼睛一亮,随即又垂了头规规矩矩的答道:“小人听四爷的安排,哪里有什么想法!”
没有说实话,析秋摇了摇头道:“我听说去年侯爷身边的常随出府,侯爷是荐到五城兵马司,除了这几处倒也没有听说有更好的去处……”说完,看天益垂了眉眼,她又道:“张医女想在京城落脚的事你知道吧?”
天益点头:“听春雁姑娘提到过,还在城中寻了许久的铺面,想开间医馆。”
“是啊。”析秋又笑道:“不过铺面难寻,昨儿我和她在府里商量,我陪嫁中在西大街有间铺面,她去瞧了正合适,我们便定了将医馆开在那边,不过想要开医馆手续繁多,我们是女子许多事办起来总是不便,所以我便想来问问你,可愿意去铺子里帮忙,你也不用急着答复我,回去想一想,想好了再来和我说,无论你来不来,都与四爷那边的安排不相冲突,全凭你自己的选择。”
天益蓦地抬起头来看着析秋,就见她笑盈盈的坐在上面看着他,脸上满是认真郑重……
前途对于他来说,是一辈子的事,可对于夫人来说他不过是四爷身边的常随,只要得了四爷的同意,他去哪里夫人完全不用问他的意思,随意放在哪里便是,可是夫人还是来问他的意思,还这样的郑重很认真,仿佛他的前途和未来,对于夫人来说也是极其重要的事一般。
他得到了尊重,顿时为刚刚戒备和怀疑,生出尴尬来。
“小人回去想一想,过两日来给夫人答复。”天益也是满脸的认真,去铺子帮忙,做到顶也不过是个管事掌柜,对于他来说确实需要仔细去思量。
析秋认可的点点头,笑着道:“不着急,仔细想想,决定了可不得反悔!”语气轻快,便端了茶。
“是!”天益松了神色笑着回了,随后站了起来:“那小人告退了。”
“去吧。”析秋笑着点头,忽然又喊住他,问道:“还有件想要问一问你。”
天益停住脚步回身应道:“夫人请说。”析秋便笑着道:“这一趟去通州来回十多天,你……觉得春雁如何?”
算是问的很直接了。
天益一怔,随后仿佛明白了析秋的意思,眼睛一亮抬头看向她,脸上骤然红了起来,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的:“回夫人,春……春雁姑娘……很……很好。”
这样的态度,已经不需要多问什么,析秋便笑着点头话语随意的道:“随便问一问,春雁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着这次也把她放出去,让她跟着张医女,在外面虽不如府里便宜,可接触的人多,或许还自在些!”
天益迷迷糊糊的应是,一转头正巧碰到春雁从门外进来,他脸一红连招呼都忘了打,飞快的出门却是腿一软在台阶磕了腿,他顾不得揉三两步逃也似得出了门。
春雁莫名其妙的看着天益的背影,问道:“夫人,天益怎么了?”
析秋忍着笑,回道:“许是有事着急去办吧!”
“哦。”春雁似懂非懂的应了,又将手里端着的盅递了进来,笑着道:“夫人尝尝,这是奴婢做的,当归鸡汤薏米莲子红枣糯米羹,是和张医女学的,说是药膳极是滋补。”
析秋一愣,挑着眉头道:“出去一趟,竟还学了本事!”说着,端了盅用勺子舀了抿了一口。
春雁满脸期待的看着她,紧张的问道:“好不好?奴婢刚刚让岑妈妈尝了,她说不错,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若是不喜欢奴婢再重新做。”
析秋又舀了一勺,喝完眼睛一亮点头赞道:“味道真不错,没想到我们春雁的手艺这样了得。”
春雁松了口气,满脸笑容的道:“那明天再换着花样给您做,奴婢现在会好几种,张医女还送了奴婢好几本书,现在没事便去看,以后照着上面一样一样做给您尝尝。”说着一顿又道:“还给四爷做了,等晚上回来端了给四爷。”
析秋笑着道:“不知道我们这样灵巧懂事又贤惠的春雁以后会嫁去谁家。”说着一顿又叹道:“这样想着,我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呢。”
“夫人!”春雁红脸回道:“奴婢不要去别人家,奴婢决心是不嫁人的,奴婢还想着帮夫人带小少爷,带小姐,还想看着少爷小姐嫁娶……一直陪着夫人!”
析秋就携了她的手,笑着道:“真是说傻话,我虽也舍不得你们几个,可女人到了年纪总要嫁人生子的,便是出府了你也能常回来看我,也能一直陪着我,岂能为了我耽误了自己的事儿,就是你愿意,我也不能同意的!”
“夫人!”春雁还想说什么,析秋却是笑着摆手道:“不说了,把碧梧喊来,她定是会喜欢这药膳羹的,让她尝尝。”
春雁见析秋转了话题,心想出府的事还早的很,便也收了心思笑着回道:“夫人可不用管她,给她留着呢。”
析秋笑着点头,便低头去喝粥。
说曹操,曹操到,碧梧进来了,鼻子精的到处去嗅,春雁就拧了她的嘴道:“闻什么,闻什么,你难不成是属狗的不成。”
碧梧就哎呦哎呦的求饶:“好姐姐,好姐姐。”喊了半天,总算摆脱了春雁的手,揉着脸笑嘻嘻的道:“这味儿实在太香了,我又没说和夫人讨了吃,便是闻一闻也不行啊。”
“吃吃吃,你瞧瞧你,来侯府不过几个月,都胖了一圈了,再吃下去可就连这门都要进不来了。”
碧梧就真的回头去看门,又看看自己的身体,拧了眉头一本正经道:“不可能,我便是再吃十年,也吃不出这样的分量。”
析秋失笑。
“好了好了。”春雁笑着道:“快别闹夫人了,你的份我可是给你留着呢。”碧梧眼睛一亮,过去抱着春雁笑着道:“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说着朝析秋福了福道:“夫人没有吩咐那奴婢去做事了。”
“去吧!”析秋笑着道,碧梧便一溜烟的跑出去了,春雁就捂了嘴笑着道:“她哪里去做事,分明就是去厨房了,岑妈妈和紫阳也惯着她,有什么好吃的都悄悄给她留一份,把她的嘴惯的越发刁了!”
“这也是她的福气。”析秋笑着,碧梧看着憨憨的可是平时在府里走动,满肚子的心眼,她若是想去打听什么事没半会儿功夫就能得了准儿,可若是别人想套她的话,她便开始装傻,一律一问三不知。
用春柳的话说,碧梧就是骗吃骗喝的小骗子!
正说着,春柳陪着阮静柳来了,析秋迎了出去,笑着道:“怎么今儿来了,可是货源的事有着落了?”
“不会这么快。”阮静柳坐下叹气道:“托了几个当初行医时结识的朋友,这会儿还没消息回来,也不知行不行。”说着一顿又道:“早知道今日会开医馆,当初在外行走时,怎么也要留一份心,也不必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碰了。”
阮静柳虽是女子,但为人处事却与男子一般,没有多余的小心思,与人相处说话都是直来直往,喜欢的人便觉得她格外的真实不做作,但普通结交的人难免觉得她孤傲清高难以相处。
而她自己也不愿与人去打交道,现在让她去求人办事确实有些为难她了。
“不着急。”析秋安慰她道:“店铺现在还没空出来,里面也没有整,我们还有时间,再说是自己的店铺也不讲究时间,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开业便是!”
“嗯。”阮静柳低头喝茶,又想到什么事看向析秋道:“你和我说的去给佟大太太看诊的事,我看今天有空,不如就今天去吧,过两日我若是忙起来又不知到哪一日了。”
今天回去?析秋想了想点头道:“那你等等,我去和太夫人打个招呼。”
阮静柳点头道:“你去吧,我在这里坐会儿。”
析秋便起身换了衣裳,去了太夫人那边,太夫人正在和大夫人看萧延筝的嫁妆单子,见析秋进门,太夫人笑着道:“快坐,我正和你大嫂看延筝的嫁妆,你也来看看,可还缺什么,我老了许多事也想不到,我们人多一起想一想。”
太夫人又怎么会想不到,析秋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想要让她也有参与感,一家子婆媳在一起说事,她看着心里也高兴。
析秋便走过去也伸头去看,就看到嫁妆上第一抬列的是太后娘娘赏赐的玉如意,看来二夫人已经进宫里求了旨意,只待到了吉时太后赏赐了。
“我也不懂,真是看不出什么来。”目光便落在陪嫁的人数上,贴身的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四个,管事妈妈一个,粗使婆子两个,还有四房陪房……也太多了些,二夫人从郡王府嫁到侯府,无论带多少人都无所谓,侯府有能力也养得起,可是庞府前后不过三进的院子,加上原有府里服侍的,这么多人恐怕连住都成问题。
大夫人看着析秋的目光落在陪嫁人数上,眉头几不可查的拧了拧,随后目光一转又去看别去,她眉头一挑,就暗暗想到当初佟析华的样子,这有事就避朝后缩的本事,看来佟家姐妹人人都有。
她便开口道:“娘,这陪嫁也太多了些,庞府是三进的宅子,又是五品官这用人开支都有定例,我看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两个,粗使婆子两个就行了。免得人多了,庞家无处安排反而为难了。”
太夫人一顿,满脸笑容的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回头和承宁提了这事,人数上再动一动。”
析秋朝大夫人看去,大夫人低头喝茶没有再说话。
析秋心里笑笑,知道大夫人的想法,可她却和大夫人想的不同,太夫人看着事事无所谓,可什么事心里都有一杆秤,这样的事情她又怎么想不到,既然太夫人能想得到却没有去改,就必然有她不改的原因。
她不愿去表这样的态。
便朝太夫人道:“娘,我想回娘家一趟。”太夫人听着一愣,问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析秋就将佟析砚和她说的话说了一遍,就道:“赶巧她今儿有空,我就陪她去一趟,也不知行不行,不试一试也不知道。”
“那快去。”太夫人点了点头:“亲家太太这一病也有一年了吧,若是能治好也算是了了你们大家一个心事,总归是喜事!”太夫人说的淡淡的。
析秋点头应是,和大夫人打了招呼,便退了出去和阮静柳回了佟府。
太夫人就叹了口气道:“她比我可小了许多岁,却没有想到病的这样重,还记得有年春宴上,她穿了件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当时的风头连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都盖住了,那裙子如今锦绣阁里还挂了一件呢。”
大夫人也知道当年的事,便笑着道:“这身子好坏和年纪也无多大的关系,正如人们常说的,心宽才能长寿,如娘这样心态好才是正理。”
太夫人笑了起来,携了大夫人的手,两人之间如母女一般低声去说话:“你说的也不错,这心态好什么事都看开点,再仔细养护着些,身体自然好。”
大夫人认同的点点头:“正是这样!”
太夫人又叹道:“析秋这孩子,也真是孝顺的。”佟家的事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若不然当年也不会送了一副头面给析秋做谢礼,庶女在家里的难她瞧了多了,析秋在佟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如今嫁出了门,又有夫君护着,娘家的人自是高高捧着,许多姑娘家便不知天高地厚撇了娘家,殊不知女子便是出嫁了,这娘家的好坏昌盛和她在夫家的地位,这一生都有摘不清的关系。
析秋是个聪明的孩子!
这点上,大夫人很认同,点头道:“四弟妹向来胸有千壑,办事也稳妥!”
不过一两个时辰,析秋和阮静柳便从佟府回来了,到太夫人房里打过招呼,析秋便和阮静柳歇在自己房里的暖阁上,阮静柳道:“仔细养着便是,这样的病也急不得。”
析秋一早知道,中风的治疗便是在科技发达医疗水平先进的现代,也不过是用药物控制以疗养为主,何况是现在。
不过,看房妈妈的样子,显然很失望。
阮静柳就靠在那里看着析秋,她也知道一些佟府里头的家事,今儿去一看果然如她所想,大太太对析秋这个庶出的女儿,不但不亲近还能看得出带着许多敌意。
“你啊。”阮静柳就拧了眉头道:“就是太心善了,你嫁了人便是萧家的人,娘家的事能帮就帮一把,不能帮也不是你的错,何必这样委屈自己。”
“哪里委屈。”析秋笑着道:“再说,姨娘和七弟都在家里,还有父亲,大哥,大嫂可都是我的亲人,我怎么能不操心。”
阮静柳目光一暗,便敛了眉眼没有再说话。
析秋看着她就叹了口气。
想到今儿佟慎之说的话,大老爷不过三四天就能回来了,这次永州的东西都带回来,罗姨娘也跟着回府了。
这几年她一直和罗姨娘有书信来往,知道她在永州过的很自在,还偷偷在外面开了铺子,当初自己的娘家的旁枝也寻着了,若不是大老爷要回来,她便是永远住在永州也愿意了。
晚上回来,她和萧四郎说大太太的事:“静柳姐诊了脉,说是大中风,血脉郁阻,要仔细调养着,开了药……”萧四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应道:“这在世的郎中,若是张医女这样说,恐怕换了旁人也不会有更好的法子了。”
意思是,不用再费力气去寻大夫了。
“我知道,不过毕竟府里还有大哥,我若是能尽一份心,那自是好的。”说着一顿又提到阮静柳寻货源的事:“……托了人去寻,也不知行不行。”
萧四郎搁了手里的笔,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便抽出桌角的信纸,低头去写了封信,抬头递给析秋:“若是寻不到,你便让她拿着信去长街天葆药行,寻位王掌柜,你们一开始所需的药材量不会太多,不如就先从天葆药行拿了货,先应付着。”
析秋一愣,惊喜的看着他道:“这天葆药行妾身也听过,说是京城最大的,在各地都有分店,若是能从他们那里拿货价格又能合理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说着就小心接了信收了起来。
第二日让春柳将信送去给阮静柳,阮静柳隔天下午便过来找她,满脸笑容道:“事情谈成了,可真要多谢大都督,还是他的面子大。”
析秋见她高兴,也显得很高兴,道:“他们同意暂时给我们供货吗?”大家都是同行,同行间竞争价格也好还是服务也好,为的不就是顾客,长街和西大街隔的不远,这药行和普通的铺子不同,东家不卖西家买,可药行满京城数得上的也就那么几家,他们完全能自己去卖,为什么还要给她们供货,抢自己客源。
阮静柳笑着道:“不是暂时,王掌柜说以后我们若是缺货,随时都能去他那里提!”说着一顿又道:“我先前托了人找了他们,当时他们一口回绝了,这回拿着大都督的名帖和亲笔信,你也想不到这王掌柜多殷勤,恨不得将我供起来才好!”
析秋失笑,打趣道:“哪里有你说的这样神,或许对方认出你是医女,知道你的名声,给我们供货只会赚不回赔才同意的呢。”
“这功劳我可不敢领。”阮静柳笑着道:“谢礼的事,便由你代劳了!”
析秋也打太极:“我可不敢越俎代庖!”
阮静柳看着她轻轻笑了起来,表情格外的轻快。
两人又仔细商量了店铺装修的事,还仔细画了装修图,又找人定制药柜和柜台,房里头的家具也要提前备了,凑着头商量了许久,直到敏哥儿回来,阮静柳才起身告辞出府。
“今天先生教了什么?”析秋亲自给敏哥儿洗了脸又擦了手,把他抱到炕上坐着,敏哥儿打开自己的书包,回道:“千字文第一百句,下午先生带我们观画,还让我们每人写一篇短评。”
析秋一愣,有些惊奇的看着敏哥儿道:“短评?你们看的什么画,先生如何要求的?”
敏哥儿想了想回道:“看的是展子虞的《游春图》,先生说颜色搭配,笔锋技巧以及画中意境都要写到,但不限字数随意抒发。”
这位宋先生真的很有趣,教课全不同别的夫子一板一眼的样子,就连最不爱读书的晟哥儿也天天惦记着学馆的事,三个人几乎对宋先生言听计从没有不应的事。
“先生还说,等到月底带我们去春游,这会儿满处花开田野山间景色瑰丽。”析秋点了点头,却见敏哥儿满脸希翼又道:“不过先生说,要我们先回来问过父母和太夫人,若是你们同意了,他便带我们去,若是你们不同意,我们就在后院的梅林,凌波馆或是桦树林里逛逛便罢了。”
三个孩子年纪都还小,尤其还带着鑫哥儿,他身份特殊身体又不好,便是她同意太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她想了想笑道:“其实我们家后院也不错,只要心情好,在哪里都能看到美景,敏哥儿说呢。”
就是变相的拒绝了,敏哥儿沉吟了片刻,有些失望的垂了头。
析秋看他眼底有失落之色,就抱着他安慰道:“不如这样,若是祖母同意鑫哥儿和晟哥儿去,那母亲就不阻止你好不好?”
敏哥儿听着非但没有高兴,而是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祖母必定不会同意的!”第二日,果然太夫人驳了宋先生的话,没同意三个孩子出府的事。
析秋笑着摸了摸敏哥儿的头,就笑着道:“快做先生交代的功课,等你父亲回来我们便吃饭。”敏哥儿听着便低头去写功课。
析秋坐在一边陪着他,指着他描出来的“敏”字,道:“笔锋太软了些,仿佛是缩着写的,你放开些试试。”
字如其人,敏哥儿的字虽还未成形,但处处畏首畏尾,析秋看得出他心里还是自卑自闭的很。
敏哥儿一愣,就低头重写了一个询问似的去看析秋,析秋就摇着头道:“还是这样,字大字小并无关系,但这笔锋却是要拿捏好,若是软软的堆在一起,就缺了力道和锋芒,可也不能处处犀利尽显,进退得当才是。”
敏哥儿听着,又写了一个,析秋点头道:“嗯,这样看着好一些。”敏哥儿就低头仔细照着这个字去练。
析秋就坐在一边给敏哥儿做春装,三月底就要脱了袄子换春装了。
萧四郎从衙门里回来,脸色沉沉的坐了下来,析秋下炕迎过去亲自给他泡了茶,问道:“四爷怎么了?可是军营的事不顺?”
萧四郎喝了口茶,拧着的眉头松了送,回道:“黄达回京了。”
析秋听萧四郎提过,黄达是辽东总兵,早些日子就听他说起圣上下了诏书传他回京,已经两个多月过去,这会儿也该到京了。
“圣上如何安排他?”析秋在萧四郎身边坐了下来,问道。
萧四郎摇了摇头回道:“我看圣上的意思,恐怕要将他留在京中,西山大营的左老将军年事已高,这两年有些糊涂,军营越发的不成体统,若非这次提到阅兵,或许还能撑一段时日,眼下看来圣上是铁了心要整治一番了。”
如果圣上有意将黄达大材小用放去西山,也就是说两个月前他就有此意了,黄达当初在辽东和萧四郎还有沈季并肩击退蒙古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圣上转眼便将他召回京中留在眼皮子底下,又换了先帝留下来的左老将军,左老将军当初在老侯爷平苗疆时,就是随军副将,也是三朝元老,两个人一个压制,一个告老说换就换难免不让武将心生惶恐和担忧!
“钱文忠邀了韩承黄达吃酒,我借了府中有事,便回来了。”萧四郎淡淡的道。
钱文忠和韩承都是当初圣上登基时从龙之臣,现在邀了吃酒,恐怕也是因为这件事。
“圣上或许看着眼下国泰民安,将黄达放在辽东有些屈才,而左老将军年事已高,不如让他卸甲安享晚年,各有所用罢了,四爷也不用放在心上。”
这是在开解他。
萧四郎握了析秋的手,笑着点头道:“我没事,就是钱文忠和韩承有些郁卒。”
他们虽和萧四郎一起受封,但和萧四郎又有不同,萧四郎是宣宁侯府的四爷,当初又是从三皇子刀口下救了圣上,无论是功劳还是背景都是他们两个不能相比的。
也难免他们心理不舒服。
敏哥儿坐在炕上,侧耳听着他们说话,就拧了眉头,犹觉得圣上做事有些鲁莽,可是到底哪里鲁莽他又说不上来。
若是他去做,这样的良臣将才既是用了就不该存有疑心,若实在不放心,收了兵权在手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何必这样弄的人心惶惶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看到析秋拧着眉头,想了想便歪着头道:“母亲,您看看我这样写对不对!”
析秋听着就转头来看他的字,果然一个字比一个字规整,析秋满意的笑了起来,摸着敏哥儿的头道:“嗯,写的真不错!”
敏哥儿看着她终于松开的眉头,露出浅浅的笑容,他满脸高兴的低头继续去写。
萧四郎侧目看着敏哥儿,目光微微闪了闪。
过了两日,江氏身边的邱妈妈来了,笑着道:“……大老爷昨天申时到的府里,大奶奶说天色晚了,姑奶奶赶回去也不方便,就等着今儿一早来给您报信。”
析秋笑了起来,点头道:“知道了,我收拾收拾便回府里去。”
邱妈妈满脸的笑,应道:“那您忙着,奴婢还要去伯公府一趟,三姑奶奶那边还没有。”
这么说来,邱妈妈是先去的佟析砚那边,然后来的侯府,最后才去的伯公府?
析秋笑着让春柳将邱妈妈送出去。
她自己则换了衣裳,和太夫人打了招呼,又让春柳去学馆里和宋先生请了假,带着敏哥儿和几个丫头一起回了佟府。
马车上,敏哥儿笑着问道:“外祖父从哪里回来的?”析秋笑着给敏哥儿整理衣裳,又拿了梳子给他重新梳头:“从永州回来的,你见到外祖父时记得要喊人,外祖父最喜礼貌周全的孩子。”
敏哥儿盘腿坐在析秋的面前,析秋的手指在他发间缓缓的穿梭着,他笑容甜甜的回道:“孩儿知道了。”说着一顿又道:“母亲,今天先生夸我了。”
“哦?”析秋将头发盘好压上了发冠,笑着问道:“夸你什么了?”
敏哥儿就转身过来,笑着道:“先生夸我字写的好,还说进步很大!”析秋眉梢一挑,问道:“是嘛,那你要多多写多多练才是。”
“嗯。”敏哥儿点头笑道:“先生还问我谁指点的字,我就说是您教的。”他还记得当时先生脸上的诧异表情。
她的字也不好看,析秋尴尬的转了话题:“等过些日子就是祖母的寿辰,敏哥儿想一想要送祖母什么呢。”
敏哥儿的注意力,果然被她转移了,满脸认真的道:“我们三个这两日已经在商量这件事,不过还没有最终定下来。”
析秋笑着点头:“不管你们送什么,祖母定是喜欢的。”
敏哥儿就笑眯眯的点头。
到了佟府,邱妈妈在门口迎她,析秋和敏哥儿下了车,邱妈妈就笑着道:“三姑奶奶和三姑爷也是刚刚才到。”
没想到佟析言和任隽也会来了,这到是稀奇。
“四姐姐回来了吗?”析秋问道。
邱妈妈回道:“一早上就回来了,这会儿都在大太太房里说话,就等着您了。”
析秋没再说什么,领着敏哥儿带着碧槐碧梧就去了正房,让春柳去看望夏姨娘。
一进门就看到大老爷坐在主位上,几个月不见他精神看上去还不错,蓄了文官中流行的胡子,笑容满面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佟慎之坐在左边,下首是任隽,对面则是蒋士林,佟析言和佟析砚则坐在另外一边,佟敏之和佟全之依次坐在蒋士林的旁边。
佟析玉和江氏皆不在列。
析秋进去朝大老爷行了礼,喊道:“父亲!”
大老爷仔细打量了眼析秋,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又落在析秋身边小小的敏哥儿身上。
“外祖父好。”敏哥儿很大方的喊了人,朝大老爷深揖行了礼。
“这是敏哥儿吧。”大老爷朝敏哥儿招了招手,笑着问道:“可启蒙了?”
敏哥儿口齿清晰的答道:“回外祖父的话,开春启的蒙,承宋先生门下。”
“宋先生?”说的这样郑重,大老爷反而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哪位大家儒生他不曾耳闻会失了礼,不由朝析秋看去,析秋便笑着解释道:“是常州宋远征宋先生,正德十四年的举人,先现在府中开了馆,教几个孩子启蒙。”
大老爷这才明白过来,敏哥儿这是在给自己的先生造势有意抬他身价,不由配合的点头道:“即是承师门下,自要刻苦研读才是,不可让父母,先生失望!”
“谨记外祖父教诲!”敏哥儿恭恭敬敬的回了。
大老爷满意的点点头,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做见面礼,敏哥儿恭敬的收了。
析秋又转头朝佟慎之行了礼,又朝蒋士林和任隽福了福,转身和佟析言,佟析砚见礼这才带着敏哥儿在佟析砚身边坐了下来。
佟全之和佟敏之则双双起身,朝析秋行了礼,两人看到敏哥儿显得很高兴,三个人就背着众人挤眉弄眼。
“……海禁的事也罢,阅兵的事也罢,看的出圣上有意大作为一番。”大老爷摸了胡子凝眉道。
蒋士林就先接了话,点头应是:“明日就是内务府里各司竞标的日子,恐怕又要有一番震动。”不但只是瓷器,制造,宣纸,哪怕小到针头线脑都要重新竞选供货商。
大老爷点头道:“我一路上行,尤其到了余杭界震动尤其明显,那些商家纷纷使出浑身解数,要借机争一席之地。”
皇家的生意,谁不想分一杯羹,这不但只是皇家需求量大供货利润高,也是口碑和质量的象征,但凡成了皇商,这除了在外的生意会翻了几番不提,就是商家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析秋认真去听他们说话。
蒋士林点头,忽然转头去问任隽:“听说连襟的酒楼生意越发的好,还在江南租了千亩良田做了温棚蔬菜,可递了标书与宫中,争上一争?”
任隽听着忙一脸不屑的摆手道:“这吃食卖给百姓无所谓,这宫中的事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免得钱没挣到弄了一身骚!”
大老爷厌恶的皱了皱眉头。
蒋士林也咳嗽一声,勉强笑着道:“在理,在理!”
佟析砚没心思他们聊朝局的事,就歪头过来问析秋道:“听说你和张医女合伙开药铺,可有此事?”
“是有这个想法,不过还为成形。”析秋笑着应道,又看到佟全之和佟敏之正在对敏哥儿招手,敏哥儿就回头询问的看着析秋,析秋点了点头,敏哥儿就高兴的跑去佟敏之身边。
三个人就先后起身和大老爷打了招呼,出去玩儿了。
佟析砚便笑着道:“药铺不好做,不过有张医女坐镇,想必生意不会差。”说着一顿又道:“我前两日正想和你说,想在东大街开一间绣坊,也不用太大,只做一些婚娶的衣裳和孩童的来买,我仔细看过,那边虽有几家绣坊,可大多如锦绣阁那样不但只是卖绣品,连首饰用品一应都经营,顾客也大多是女子,我这个只买婚庆,孩童和男子的服饰,竞争小必定不会错。”
析秋听着就仔细想了想,觉得她这个想法可行:“这个想法不错,若是能找到铺子,也不用太大,想必生意不会差。”想当初佟析言,佟析砚的嫁衣都是请了绣娘做的,有些人家家里没有绣娘就会去外面买,可若是买了又怕旁的人去议论,这方面若是店家能送货上门又能做到给客户保密,想必市场必定不会小。
“我原想和你一起做的,有你在我也不用操心,坐着拿钱就是,可是你不做我就不想操这个心了。”佟析砚意兴阑珊的说着。
析秋失笑:“哪里有你这样的道理,竟是想跟着捡现成的。”说着一顿又道:“不过眼下我也确实得不出空来做旁的事,你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合适罢。”
佟析砚就点了点头,叹气道:“我再想想吧。”
佟析言坐在一边端着茶,脸上就露出不屑讥诮的样子来,笑着道:“四妹妹做生意,蒋老夫人会答应?我看还是先回去问问蒋老夫才是。”
析秋听着一愣,听佟析言的意思,难不成佟析砚婆媳关系并不好?
佟析砚听着就眉头一拧,回道:“三姐姐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听说三姐夫前些日子,可是把醉仙楼一位唱曲的姑娘接回府里,抬了做姨娘了?可是要恭喜姐姐,这后院里可还住的下?”
“你!”佟析言顿时气红了脸,析秋看着她们又要吵起来,就笑着打圆场:“大嫂呢,来了这会儿也没见到她。”
“在房里呢,一早上起来有些不舒服,江夫人把她押在床上不让她动,这会儿正躺着呢。”佟析砚冷眼瞪了眼佟析言转头和析秋说话。
析秋一惊,问道:“可请大夫瞧过,这头三个月可要担心才是。”
“请了,说是这些日子累了,好好养一养就没事了。”
析秋松了口气,站起来道:“那我去看看她。”佟析砚也陪着起来:“我随你一起去吧。”
就撇开了佟析言。
佟析言目光也随着站了起来,笑着和析秋道:“那我也和六妹妹一起去看看大嫂吧,好些日子没见到大嫂了。”
析秋挑眉,笑着应了,三个人和大老爷以及众人告了退,便去了江氏院子。
路上,佟析言就语气怪异的和析秋说话:“前些日子胡家的事闹的满城风雨,六妹妹也太大意了,这样的人家怎么能接触,没的降了自己的身份。”
“过去的事了。”析秋淡淡的道:“三姐姐身体还好吧?听说伯公爷病着,也没有去探望,可好些了?”
很明显析秋不想去谈家里的事,佟析言撇了撇嘴,可提到伯公爷,她脸上就露出一分真的担忧来:“没有,日日吃着药。”
佟析言对伯公爷是真的有几分尊敬,有他在伯公府就是完整的,随便任隽怎么闹腾大家都不敢提分家的事,可若是一日伯公爷去了,家里的爵位由任家大爷继承了,恐怕她们三房不但要分出去住,就连家里的财产都落不到多少。
任隽这样的人,从伯公府搬出去,虽有醉仙楼和几处铺子的收入,但那点收入哪够养活满院子的庶子庶女和妾室,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佟析言每每想到此事,便恨不得替伯公爷生病才是。
佟析言沉默了,析秋也不再主动找她说话。
几个人到了江氏的院子,还没进去便听到江氏房里隐隐传来抽泣声,以及江氏无奈的劝慰声:“福分也好,受苦也罢,这都是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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