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少爷,你骗过了多少人?】
御史中丞鲁素与青城擦肩而过。
帝王已经不止一次单独召见了大司马,鲁素为人刚正不阿,却仍旧为萧辕所用,可见是当真视萧辕为明君,乃帝王最佳之人选。
不过,在鲁素眼中,他原先以为的局是洛家必败。
年轻的帝王或许有自己的算计和谋略,鲁素的目光随着青城的背影消失在了千步廊上,才缓缓收回。
掌管吏法的刘栋顺着鲁素的视线望了过去,叹道:“洛家一定是祖坟冒烟了,先帝的托孤之臣如今竟也能安然无恙的出入朝廷!鲁大人,你听说了么?陛下昨个派遣洛青云去了幽州,这幽州可是虎狼之地,多年叛乱不断,也不知道陛下倒是给洛家立功的机会?还是有意为难?”
刘栋摇头失笑,还当真是看不懂了。
“陛下自然有陛下的打算,要不是王氏一族迫害,陛下岂会流落在外,受尽苦难!好在陛下乃真龙天子,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度的。”鲁素拧了眉头,广袖向身后一甩,径直而去。
对此,刘栋亦是同感,算起来,萧辕幼时,还与两位大人皆见过面,当初先帝还曾打算让鲁素任萧辕的老师,谁知小太子会‘命陨’泰山?
这厢,退朝的官员对洛家,青城,皆有各抒己见的看法,不过也只是背地里商讨,谁也不敢在擅自猜测新帝的意思,说不定哪日,洛家就全族抄灭了。
青城步入御书房,有宫人端着黑漆大盘鱼贯而入,很快案桌上摆满了早膳,萧辕从侧殿走了进来,也没有看她,只道:“坐下陪朕吃饭。”
他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上朝了?
思及此,青城发现自昨夜与潘岳在营帐中吃了几筷小菜之后,她到此刻也是滴水未进。
头疼的厉害,就连说话也觉得费尽:“是,陛下。”
帝王落座后,她才撩起袍子坐下,与帝王同席而食…….嗯,不知道被外头的那些政敌知道了,会不会又有人说她以色侍人呢?
直至今日,坊间还流传着她与潘岳当年的风流韵事,甚至有人将杜撰出来的故事编入了戏文里,描述的绘声绘色。
萧辕对吃食并不讲究,当年能活下来已是大幸,他当初也常陪着他的七少爷用膳,每每都是吃不饱的,现在换了个位置,她会不会也因着身份悬殊,无暇吃饭?
萧辕看着昔日主子清瘦莹白的脸,看着她微微低垂着眼眸,长而黑圈的睫毛如雨蝶一样噗扇了几下,沉默又疏离。
萧辕突然没了胃口,他并不是忙的连吃早膳的时间都没有,只是想找个机会同她说说话,五年过去了,他还是视她为至亲,可是她呢?似乎时时刻刻都在防着他!
龙颜不悦,自是一番威严肃重。
萧辕弃了银筷:“朕昨日才给你兄长封了幽州刺史的官位,你不高兴么?”他看着青城微张的唇,有些苍白无色。
青城抬起头来,一咧嘴,又冲着他露出了两排整齐的小白牙,笑道:“微臣自然高兴,多谢陛下对洛家的信任,家兄定不负圣意。”却是皮笑肉不笑。
即便她并非发自内心,帝王还是面色微霁,重新拿起银筷,那修长有力的手给自己的臣子夹起了糕点。
芝麻酥油饼,包豆沙的果子,清蒸鱼肉小笼包,芙蓉肉松粥……青城发现都是她平日里喜欢的早膳。
她倒是没有畏手畏脚,记得原主小时候都是由萧辕伺候着用饭,即使到了如今,他给她夹菜的动作还是浑然天成的流畅自然。
可他是帝王,帝王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他是想要自己手里的虎符?还是洛家的兵权?
青城一时间把握不准,待萧辕停住了动作,她再度低垂着眼眸:“多谢陛下。”
一侧的曹忠恨不能揉揉眼睛,这位可是九五之尊,之前旁人不知道他的事迹,但自从登基后,新帝曾今的所作所为也渐渐被人知晓,那可谓歹毒狠辣,如地狱罗刹的存在,竟会如何待一个臣子。
曹忠也不知道多少次打量起了大司马,即将二十的年纪,身段虽比不得高大的男子,但要是放在魏晋时期,绝对是一等一的美男,五官肌肤没有一处不是完美的,而出众的是她平淡中却仿佛透露惊艳清媚的气韵,如成年的美酒,一品就戒不掉。
帝王曾今与大司马朝夕相处,真要是处出什么风流罕事,也不足为奇。曹忠是宫里的老人,伺候先帝之前,也早就对宫廷秘事有所耳闻,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帝王宠爱权臣的事。
曹忠就当是当事人各取所需,很快就压制住了惊讶之色。
萧辕食量大,青城一只桂花鱼肉的小笼包才咬两口,他面前的一碗肉丝小粥已经下腹。
似乎没什么吃相。
是了,他哪里能有什么吃相?当初在青城身边当差,随叫随到,吃饭都是不按时辰的,很多时候随意藏两个冷馒头在怀里就算是一顿饭了,后来离开了洛家,更是忙于诸事,他这辈子都没像近日一样心平气和的吃过饭。
如果不是叫了青城一并用膳,他也不必这么麻烦,随意吃些就好了,用不着这般精细。
帝王似有虎胃,没一会就将面前一盘子芝麻煎佛脚也尽数吃完,最后宫人递了清茶给他漱口时,青城仍在艰难吞咽。
萧辕皱了皱眉,他记得七少爷贪吃,也很会吃,而且他特意吩咐御膳房,所有食材都是最新鲜的,比洛家的小厨房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是当真吃不下?还是当着他的面吃不下?
因着咬了几口小笼包,那张原本略显苍白的唇,此刻染上了粉色,沾了油渍,亮晶晶如初绽在暮春雨下的娇荷。
萧辕只看了一眼,咽了咽喉,又喝了口凉茶,突然抬手一把捏住青城的手腕,本性使然,将她带到了身边,她的膝盖就靠在了他的腿上,青城甚至能感觉到那明显的硌感。
这些年用尽心机护着的人就在面前,却是漠然书疏远的看着他,萧辕心头像是被棉花堵住,喘不过气的堵闷:“吃不下?”他到底没有过分的逼她,只是拉着她的手腕,探到了她的脉上。
顷刻间,所有疑惑换作一时的欣喜,却也伴着愤怒:“朕的七少爷,你到底骗过了多少人?”她不坦白,那他就替她说了吧,总比过一直揣度下去的好。
帝王的俊脸突然靠的无比的近,近到险些鼻头相触。
青城还没来得及思量萧辕话里的意思,腹中的恶心感猛然涌了上来,再也忍不住,将刚吃过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帝王的脸色冷到了极致,他不过是想跟她亲近,就让她这般反感!
青城吐出来之后,感觉好多了,再一定睛就看到帝王的冠冕服上满是污渍。
曹忠忙上前解围。
一个个都是祖宗,帝王的心思如此明白直了,枉她大司马聪慧过人,这点事都看不出来!
青城后退了几步,未等龙颜大怒,却是只觉地动山摇,脚步不稳,失去意识之前,她又看见了帝王那张冷煞的脸。
萧辕几乎是一瞬间就接住了要倒地的青城,也顾不得换下袍服,急促唤道:“来人!传御医!”
太医诚惶诚恐出现在御书房时,见帝王只着白色中衣,他坐在软榻外侧,榻上躺着的正是在民间颇受女子追捧的年轻才俊—如今的权臣大司马。
帝王眼光关切难以遮掩,太医也知榻上躺着的这位曾是帝王的主子,遂更是诚惶诚恐。
太医正要给青城把脉时,萧辕却突然止住了他,又命宫女取了锦帕覆在了青城的手腕上,才命太医继续。
是以,太医已经诚惶诚恐的不行了。
有关冀侯潘岳与洛青城的传言已经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风流谈资,现在又多了一个帝王。
太医手掌发颤,短短一刻钟却已满头大汗,等三番确认榻上人的脉搏后,也不敢多看榻上的人一眼,后退了几步,跪下颤声道:“禀陛下,洛……洛大人是感了风寒,受不得油腻之物,这才有呕吐之相,另外……”
太医抬绣擦了擦额头的汗,汗滴渗入了眼睛,他辣的睁不开眼。
“另外什么?给朕说清楚!”萧辕喝道,他遇事鲜少会急躁。
太医以头点地,轻微的抖动令他言辞不利:“回陛下…..洛大人她…..有宫寒的毛病,冻不得,这病需要好生调理,否则今后会影响子嗣。”太医说完,险些也跟着晕了过去。
大魏武官之首竟是个女儿身!
还事让他给知道了!
帝王是不是早就知道实情?难怪这般心细相互。
良久,太医才在巨大的震惊与恐慌中听到了帝王的声音:“你记住了,这件事不得外露半个字,否则小心的脑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今后洛大人的身子就由你亲自调理,什么时候调理好了,你什么时候离宫!”
太医忙跪拜谢恩。
皇帝的意思是洛司马没有康复之前,他只能待在宫内,寸步不能行了。如此一来,就算帝王到时候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也不会波及家中之人。
太医退了下去,萧辕盯着榻上的人看了好一会,带着薄茧的手自那张精致的脸上划过,落在白皙的脖颈时顿住了。
旁人震惊,他何尝不是?
要不是那日亲眼看到洛青云拥着她,吻她,他也不会这么早就验证她的身份。
直到现在,萧辕仍有坠入梦境之感,他在回京之前,曾想好了,还打算给他的七少爷寻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世家高门中的小姐任她挑……..可是此刻,他又想了另外一条捷径,也能让她永远待在他身边。
*
青城醒来时,萧辕已经不在内殿。
她刚睁开眼,身边就有四个标志的宫女跪在榻边,小心翼翼伺候:“大人,陛下吩咐过,让您务必把药喝了。”
青城环视四周,身子猛然间一僵。
龙榻可不是一般人能睡的!
她几乎是立刻下了榻,忙有宫女上前搀扶,态度恭敬的过了分:“大人,您小心。”
青城连灌了两碗不知名的汤药才从御书房离开,她自己也是懂药理的,品出了几味补药和治风寒的方子,倒是没什么异样。
王家问斩的日子就在三日后,萧辕一直没给回话,她开始着急了,从宫里出来后,就直接去了刑部,以至于忘记了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青城拿出了她的腰牌,刑部倒是没有人敢阻她,见到王子信时,人已经消瘦凌乱的不成样子。
“子信?”她都怀疑自己看错了,曾今那个鲜衣怒马,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仅在半月之内就被折磨成这幅模样!
王子信窝在墙角,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撸开面前的乱发,才看清青城的脸。
他神色有些迟缓,眸光呆滞无神。
青城深知刑部的手段,进来的人,都是竖着进来,横着出来,而能出去的人多半是断气的,亦或者要被送往刑场。
彼时同窗一场,众人饮酒赋诗,那场景依旧历历在目,这世上最难得,最易消失的无非是赤子之心。
而子信一直都是那样阳光的存在,不曾有过阴暗。
青城忍不住鼻头一酸,又唤了一声:“子信,我是青城啊,你可还好?”
王子信总算是认清了来人:“…..小七?当真是小七?”他的声音显得喜悦,却也黯哑至极。
青城转过身,摸了泪,再转过脸时,对他笑道:“你别怕,我会救你出去,明日子时我会派人过来,你切记到跟他出去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要回头,再也不要回京,到时候并州会有人接应你。”
王子信好像已经没什么求生的欲望,傻傻的笑了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昨日宏林也来了,还给我送了一壶酒,说是断头之前喝了便不会疼,可是昨夜太冷,我没忍住就先喝了,小七你本事大,再给我送一壶好不好?。”
子信生性胆小,晕血,怕疼,却也是最心善的一个。当初洛家与傅居廉,王皇后敌对,他身为王家人,却还处处帮着她。
青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着他尸首两地。
王子信似乎根本没有听懂青城的话,还是呆呆的要酒:“小七,你最好给我带一壶烈酒,我怕到时候还是会疼”。
“子信,你听我说,你不会有事的,也用不着喝断头酒,明天我就来救你。”
青城没有在刑部久留,与王子信说了几句就再度入了宫。
这时候,萧辕还在处理完政务,青城去给他请安时,他正与工部两位侍郎商议黄河堤坝修葺之事。
曹忠在帝王耳边低语了几句,不多时,工部两位侍郎就抱了满怀图纸迈出了御书房。出来时就见大司马由曹忠领着去了内殿。
两位侍郎面面相觑,这位不是刚出的宫么?他二人在来御书房的路上还碰见了,怎么现在又来了?
一定是看洛家势微,来巴结陛下的。
青城在内殿没等一会,萧辕就大步走了过来,张口就道:“风寒还没好,你就知道到处乱跑了?”像在批评孩子。
青城无心理会帝王过度的亲密,目光落在他健硕的腰肢上,绣着龙纹的腰带上挂着一块金制的令牌。
就是它了,有了它才能从刑部带人出来!
青城记得她今日晕倒之前,萧辕说了一句话:“七少爷,你到底骗过了多少人?”
他是不是识破她的女儿身了?
他这般亲密是…..
子信命在旦夕,青城就连自荐枕席也想过了,但最终没有胆子付出实质性行动,她强扯出了一抹笑,道:“微臣得了一壶好酒,不知陛下有没有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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