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宣王殿下!”
满屋子的人跟着周荣一齐跪拜行礼。平身之后,周荣咽了咽尖锐的怒气,恭敬拱手道:“不知宣王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宣王拂了拂竹影团纹斑驳的衣袖,赞许有加地看了画十三一眼,温言笑道:“本王来向周太傅道喜。多日辛劳,总算定下了如此出类拔萃的入宫人选。”
周荣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王爷此话为时过早了。此人心术不正,初审时刻意藏拙,蒙混过关,待下官彻查此人是何来历、是何居心之后,定会择出一个可靠的入宫人选。”
宣王朗声笑了:“怎么?连我这个不问窗外事的人都曾听闻他是什么人,周太傅还要再查什么?只因为他在初审时没有动用全部实力,周太傅便恼了么?”
周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辩白道:“王爷,试问哪个持心中正的画师会刻意收敛画技呢?下官实在不放心这等居心叵测、身怀城府之人入宫为圣上修补国画啊。还请王爷为圣上考虑考虑。”
宣王敛去了温润盈盈的笑意,端正肃然地盯着周荣的眼底:“本王带兵行军时,深刻领领悟到一句话,叫做上行下效。本王方才在楼下静观时,碰巧看到了号称‘画坛三甲’之一的张扬弃,我想问问周太傅,张扬弃可曾收敛藏拙?他又可曾通过了初审?周太傅深谋远虑,本王请教一句,到底什么样的画师,才适合为皇兄修补国画?这三个能短时间内画出大师之作的小画师么?”
周荣被噎得哑口无言,眼神迫切地滴溜溜直转,心乱如麻但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放了画十三,他沉声施令道:“周府府兵听命,拿下歹人画十三!刀剑无眼,无关人等还请及时退避。”
府兵们“唰唰”拔剑,正欲行动,宣王广袖一挥制止道:“本王在此,谁敢造次?周荣,本王劝你三思。”
“王爷一心修庐种竹,对画馆之事不甚了解一如对朝堂之事不闻不问,那么,就请不要插手下官的公事。”周荣大着胆子并不客气地回道,“况且,就算是画十三被选入宫,也该由应大人全权处理。王爷要么静观其变,要么就请回吧。”
“王爷。”画十三向宣王颔首示意,“王爷的心意在下铭记于心,但既然周太傅杀心已起,在下不敢连累王爷。不过他有没有本事在此了结了画十三,还要问问长灵手里的剑同不同意!”
“唰”地一声,一道寒冷如冰的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周荣咽喉,所有人的心顿时揪到了嗓子眼,但在距离见血封喉还有毫厘之差时,剑锋忽然停住了,画十三不禁大吃一惊,因为执剑之人,不是长灵。
“很久没动剑了。洞悉权势如周太傅者,想必忘了,我在获封‘宣王’封号之前,就是舞刀弄剑的宣远大将军了。”画十三看见温良和蔼的宣王青衫玉立执剑姿势却格外谙熟。
“宣王殿下,误会、误会啊!王爷请把剑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周荣一向外强中干,被皇室之人拿剑抵着喉咙,虽然是个徒有虚名的王爷但也不可小觑。
“爬得再高,也别忘了自己是谁。”宣王的铿锵话语和他手里的剑一样,“砰”地一声砸在周荣脚下,“复审结果已出,你告诉应大人,此人入宫就不劳烦他护送了。”
宣王示意画十三跟着他一起下楼,长灵紧跟其后护送着,留下周荣气地脸色苍白满眼血色却无可奈何,只能咽下去怒气冲冲,牙床被咬地直打颤。
一出画馆大门,人群便认出了画十三,顿时蜂拥而至,七嘴八舌地闹哄哄炸了开来。
“想不到传闻中的十三郎这么年轻!”“诶看他脸上那块红印子,真是奇人奇貌!”“听说他的画现在百两难求啊。”“他是什么时候入京的?”“管他呢,回去我得跟姐姐妹妹姑姨婆娘们说道说道,今天见着了谁!”
画十三对宣王端端正正地深揖一礼,道谢寒暄:“今日一事,扰了王爷的闲云之心,在下惭愧。”
“结庐人境,若这一丁点小事也能令我心神不宁,那么也只怪本王修心不足啊。”宣王毫无王爷架子,也敛去了将军戾气,款语温言道,“倒是你,入宫之前,可有容身之处?”
这时,一个珊瑚色颀长人影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喜形于色地笑嘻嘻叫道:“画十三!”
殷澄练一步跨到了画十三面前,扬着眉梢左瞧瞧、右看看,像是在观摩什么珍奇异宝似的打量起来:“果然是个人物!不愧为我心中的天下第一画师!”
画十三看到了欢喜雀跃的殷澄练身后不露声色的关天瑜,他意识到殷澄练应该尚未认出他的真实身份,便恭谨笑道:“澄殿下过誉了。”
“十三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府上专门有一间书房,挂满了公子的大作,我家殿下最喜欢徜徉其间,敬佩公子的话,可知还是殿下克制之语呢。”小豆子从旁颇为伶俐地解释道,逗得众人一笑。
宣王恍然如悟道:“既然澄儿仰慕十三公子已久,与其给他的画作专门留了一间房,不如倒腾出一间厢房来以作十三公子入宫前的落脚处。”
“如此再好不过了!”殷澄练巴不得他最欣赏的画师能投入他的府上,但转眼又皱眉犯难道,“可是…张老鬼恐怕不会同意外人入住他视若宝地的那个空架子里。”
“一个美人、两坛好酒,加上三寸不烂之舌,保管制得住张越恒。”宣王笑着支招,又瞥了画馆深处一眼,向画十三温言解释道:“若入住澄儿府上,别说周荣,就是应承昭也奈何不得你。”
“周荣?应承昭?”殷澄练略想了想,顿时明白了大概,“画十三,方才在楼上你久久不现身,是周荣在为难你,对不对?”
画十三垂了垂眼眸,殷澄练已经明白了答案,他气不过地闷声道:“皇叔在此,他也不放在眼里不成?”
宣王略略点了点头,温言笑道:“澄儿,他的为人一向如此,嫉贤妒能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眼下最重要的,是护住画十三的周全,方才在楼上,周荣已起杀机。”
“王爷,可曾受伤?”一个朱红色的倩影从人群中走到了宣王身边,关切地探问道。
画十三等人纷纷打量起突然出现身穿一袭烈焰赤红衣裳、英姿飒爽的女子,她的长发像男子一般紧紧束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最与众不同的是她细腰之上系着一条柔韧无情的鞭子作为腰带。
“放心吧小雀,我没事。”宣王和蔼笑道,“你来找我,是不是夫人已经做好了晚饭?”
朱雀点了点头,又向殷澄练的身后颔首示意,关天瑜难得露出一抹温文柔和的神色,回以明亮一笑。
殷澄练见到关天瑜一闪即逝的笑容,有些吃惊:“你们认识?”
宣王温言解释道:“小瑜打小在宫中孤苦无依,小雀也是我与夫人收留来的苦命孩子,夫人常带她进宫看望小瑜,一转眼,两个小姑娘都长大了。”
画十三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深深凝望着关天瑜,关天瑜却刻意低垂着目光,不言不语。殷澄练十分期待道:“天色不早了,皇叔便及早回府用膳吧。画十三,你跟本殿下回府去,本殿下必定护你周全。”
画十三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不禁在心里莞尔一笑,本来,他也料到复审之时殷澄练这个只会赏画却不会作画的画痴一定会来看画,他有信心能凭震惊众人的《凤凰图》在惹怒周荣的同时,连接他与殷澄练的纽带,当然,是以画十三的身份。
“承蒙殿下垂爱,在下便却之不恭了。”画十三拱手笑道,他瞥见关天瑜的眉心微微皱了皱。
宣王正欲离去,又回过身来,指了指画馆中杀心昭昭的人,又看了看身边的朱雀,道:“恐怕周荣妒火中烧后会不择手段地胡来。这样吧,我把朱雀暂时留在十三公子身边,若有不测,需要本王相助之处,尽管派她来找我。”
画十三打量了几眼身材高挑隐隐透出一种男子气概的朱雀,他心里在想,其实身边有长灵就足矣。
“多谢王爷。不知澄殿下是否愿意多腾出一间房呢?”画十三只记住了一件事,朱雀这些年时常入宫看望关天瑜。
殷澄练看了眼关天瑜和画十三,欣然应允,几个人便往太子府方向去了。在他们身后,一道牵挂悠长的目光久久落在画十三的背影上,目送着他从一个地方走到了另一个地方,唇边抿起一抹放心又难以释怀的微笑,缓缓垂下了眼帘,幽幽隐入人群,往反方向的春满楼行去了。画十三回头的时候,已经寻不到京墨的身影了。
楼上的人,暴跳如雷地把所有桌椅踢翻在地,命人把《凤凰图》收上来,他周荣举着烛台,看着余光辉煌的画恨得牙痒痒,正要付之一炬,却留意到了这幅画的火光之效全系所用颜料,他从画上揩了一抹,仔细观摩了片刻,目光越来越呆滞,缓缓瘫坐在地,惶恐不已地看着这幅画,嘴唇连同下巴止不住地发抖打颤:“不、不会的……不会是他……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