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洮各族的服饰语言风俗不同。婚礼大体分两种,男方把女方一次性娶进家门,然后居家过日子;另一种婚礼分两次,第一次是小范围,象征性的,女方结婚后坐在娘家,一直等到生下孩子,才能举行盛大的婚礼,然后永久居婆家。四月花的家族属于前者。
四月花怀了孕,举行婚礼迫在眉睫。她派人到衙门给阮冬传话,要和他在老地方见面,阮冬以公事忙为借口拒绝见面。
第二天,阮冬独自坐在家中,为婚姻心烦意乱,苦苦想着对策。
四月花家的仆人又来传小姐的话:晚上老地方见。如不赴约,明日小姐来衙门见他。
后一句话把阮冬吓得心惊胆颤,慌然不知如何应对。一个女儿跑去和情人见面,有些地方可能不足为奇。在临洮这地方,一个女儿有情人已是伤风败俗,还要主动跑去见情人,那简直是大逆不道,一旦传出去,全城人鄙视唾骂。
四月花在外地生活过,外地人可能不把这当回事,四月花很有可能说到做到。她如果仗着当道台的父亲,来到衙门大吵大闹,阮冬不但要受上司训斥,而且前程都要受影响。更重要的是事情越闹越大,一发不可收拾。这样一想,晚上他是非去不可,去了说啥呢?他仍没个主意。
阮冬正在烦躁不安,就有丫环走进房间传话,夫人要见他。
阮冬的心情雪上加霜,他能想到姨娘来的原因,也能想到母亲受了气,现在母亲要把这份气转让在儿子身上。他害怕见母亲,磨蹭着不过去,无奈母亲又派人来催,他不得不去。
母亲端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这显示着威严郑重,她望也不望儿子一眼。
儿子心里慌慌的,低头站在母亲面前。
亲姊妹一旦出嫁,重要的关系是亲戚,姊妹的份量较轻。所以,在阮母的心目中,姐姐是来走亲戚,并不是看望妹子。这样一来,那就不是妹子受了姐姐的气,而是亲戚受了亲戚的气。
母亲瞟了儿子一眼,心里涌出很大的委屈,禁不住眼泪花花,强忍着没有呜咽。
儿子自知大错,低着头,不敢看母亲。
“我……把你个军犯,你……给我把谎话编……,你要把我气死……。”母亲的声音有点颤抖。
自大秦王朝起,临洮一直就是边关,秦汉朝廷每年都把军中犯罪的官员发配到临洮服苦役。临洮人把这些人称为“军犯”,后来用于成年人骂小辈男性。
儿子只能装糊涂,小声辩解:“我说了啥谎话?”
“你不是说常去姨娘家么?这把人能哄过么?你没到姨娘家去,夜里那去了?娃哟,你胆子太大了,是不是偷着去四月花家?”
“我没有那么下贱,”他说着实话,“我睡在衙门。”
“你到底想干啥?貂婵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她那么好,怎么会惹我生气。”
“你明早就去任藏家,再不去说不过去,你还没听你姨娘的话,还姐姐呢,把我说得脸没处放,伤心了一整天。”
儿子抱打不平:“我就不去,看他们一家人怎么办!”
母亲急忙道:“别说一家人了,就是姐姐一个人再来,我也没脸见她。”
“姨娘要来找麻烦,我先到他任藏庄找个麻烦!”他的麻烦是指公报私。
母亲急了:“军犯,别那么说,她是你的姨娘。”
“那她为啥惹你生气?仗着任藏家人多势众?”
“她和我一个阿爸一个阿妈,她把我骂得对,全当风刮了。本来就是你的不对,是我把你没有教管好。”
儿子继续说:“乡里人再厉害也是乡里人,把城里人能怎么样?”
“娃哟,就算你姨娘说的不对,你也在你外爷外阿婆的脸上看。明早乖乖到姨娘家去,你再不听话,娃哟,我没脸见人了。”
天快黑时,阮冬来到钟楼口。他早就没了等待情人的心情,那感觉就像做错了事等待上司训话,甚至感觉在等一个泼妇。
天黑尽了,来往行人大都步履匆匆。秋风阵阵吹来,让人感到了凉意。
阮冬惴惴不安,心烦意乱,反复想着要给情人回的话,并一次次地往好的方面想:她嫌弃他,或着她生气了,不想嫁给他;她要到父亲所在地去……。这可能吗?
阮冬害怕见四月花,并不觉得时间过得慢,耐心等待,幻想着她失约,那样自己就有理了。他又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她到来。他决定回去,虽然松了一口气,可没听到她的亲口回话,内心仍不得安宁。
阮冬走了几步,就见前面出现四月花,她径直朝自己走来。
“你怎么才来?”阮冬的心顿时冰凉,话还是要说的。
“等急了么?让你也尝尝等人的滋味。”其实她早来了,只是在远处俳徊,一来看他是否真心,二来气气他。
“你啥时这么等过我?”他咕哝道。
“我打发人叫你,你避而不见,那不跟等人一样?”
阮冬支唔道:“我忙,有事,公事,推不开。”
她当然不会相信:“我不是傻尕女儿。你去哄三岁大的娃吧。”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这里有熟人,去到河边说话。”
阮冬没那种心情:“太迟了,河边就不去了,河风大得很。”
月花很想去洮河边,重温往日的甜蜜。迟了有啥关系,回家去轻轻一敲门,门房候着呢;至于冷更算不上什么,可以在他的怀抱里得到温暖,哦,被他搂抱的感觉真是好。只是她不好强求,再说,心里有急事,顾不上情深意长,她直奔主题:“你商量好了吗?”
阮冬很难开口,不知如何让她满意。
四月花双眼火辣辣地盯着情人,又追问了一遍。
阮冬断断续续地说:“你也知道,我媳妇是我妈的侄女,今天我姨娘来了,把我妈骂了一顿。我妈把我也骂了,我左右为难,活人怎么这么麻烦,早知道这么麻烦,我们当初见面装个认不得就好了……。”
四月花听出话音不对,生气地说:“你说的啥话?把我听糊涂了。”
“我还没说清楚吗?”他多少有点糊涂,搞不清自己是否说明白。
“你想干啥?想糊弄我?”四月花生气了。
阮冬又急又怕,急的是回家太晚阿妈要问话,怕的是四月花是否要大吵大骂。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傻尕女儿?”她大大地生气了,“你是个男子汉就说上一句话,啥时候办宴席?”
阮冬慌不择言:“我妈不愿意……,我姨娘厉害得很,把我妈……,再怎么说我和媳妇是两姨亲戚……。”
阮冬的意思很明白,她听不下去了,气得身子微微颤抖,强忍住忿怒,问:“那你的娃怎么办?”她是指腹中的孩儿。
阮冬早就想好了:“你就说娃是答扎家的,那样就可以在他家生活下去。”答扎族是四月花的婆家。
四月花气得差点没瘫坐地上,狠狠地骂了句:“你不是人!”转身就走。
她的态度出乎阮冬的意料,一时不知所措,无意发现她走错了路,平时到也没啥关系,现在天太晚,不能不让他起疑心。他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问:“你到哪里去?”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不想活了,跳洮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