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伴在柳后身边的几个女孩儿纷纷回头看向殿门处缓缓走来的穆烟。
一侧几位打扮的富贵华丽的妇人们也随之看了过去,这些宗室女眷们多年来各自留在封地,不常走动,自然认不得穆烟,只知如今宫中尚无皇后,却有一位皇上极为宠爱的贤妃,待她们看清了穆烟的面貌后,不由得惊叹,不知是谁家的风水这样好,竟能养出这么出挑的可人来。
“臣妾给母后请安。”行至柳太后跟前,穆烟俯身行了跪礼,柳太后慈爱地笑着,这是穆烟再次入宫以来在柳太后的面上从未看到的笑容,真假不论,却是真的能够温暖人心。
“好孩子,快起来!”柳太后说着冲铃铛使了个眼色,铃铛会意,上前扶起穆烟,又赐了软榻,之前环在柳太后身边的那几个年轻女孩儿们纷纷退让开来,穆烟顺势挨着柳太后坐在了下手,可穆烟分明看到,另一头与她相对而坐的还有个女孩儿。
穆烟很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儿,却隐约觉得有种熟悉感,她是谁?
那澄澈清灵的双眸,颔首时的楚楚娇羞,如一朵含着露水的初绽百合。
莫名地,脑海中划过一张面孔,与穆烟此时所看到的这张脸极为相似,耳畔似还回旋着那人凄婉的哭声。
“阿妱……”穆烟险些脱口而出,不她不是阿妱,阿妱已经死了,她到底是谁?
那一身荷色宫装衬得那张俏脸愈发晶莹剔透,眉目隐隐闪烁,似在刻意回避穆烟的打量。
柳太后见穆烟看得入神,按了按穆烟冰凉的手背,“你不认得她也不奇怪,她是裕国公府上的二姑娘。”
“樱樱。”穆烟接口道。
果真是她,祁山秋猎,她明明也随行而去了的,却一直都不曾露面,穆烟忽地想起当时从太后居所里出来的那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她们不约而同长着同一双灵动的眸子。
显然,就是同一个人了。
柳樱樱站起来含笑欠了欠身,“樱樱见过贤妃娘娘。”
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举动,都是那样赏心悦目,叫人挑不出半点儿错处来。
她和柳妱有太多的相似又有太多的不同。
在穆烟的认知中,不论是林葭和林菱,还是当年的柳妱与现在的柳樱樱,都能让人一眼瞧出来她们便是姐妹。
不像她和苏媱。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地成了苏家失散多年的嫡女,当年的她同苏媱样貌虽有几分相似,可她们不是姐妹,穆烟可以肯定,她们之间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儿时有太多的事情她都选择性地忘记了,关于她的身世,关于她到底是谁,她统统都不记得。
可是十四岁以前的噩梦和十四岁之后的噩梦,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这一生,终究都不得如意。
仿佛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存在。
“柳小姐不必多礼。”穆烟如今虽为贤妃,可柳樱樱的身份也不可小觑。
裕国公是什么人,那是柳太后一母同胞的弟弟,与成国公相较,官位虽然相当,可手中的实权却是大相径庭。
苏景洪一介商人出身,苏府虽出了两位妃子,可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表面风光。
而裕国公就不同了,裕国公乃是先祖皇帝钦封的世袭王公,手上有的是实权,又有柳太后这个靠山,即便裕国公府素来行事低调,可也无人胆敢招惹,因为谁也不清楚裕国公府的错综势力到底有多大。
柳太后拉着穆烟和柳樱樱二人坐了下来,心疼地揽住了柳樱樱的胳膊,“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弱,一直被养在外头,当年还有个算命的瞎子说她至多活不过十七,可如今樱樱已经满了十八,倒不曾如那疯子所言,反倒是身子也越发好了,她母亲惦念她,这才差人把她接了回来。”
“那也是多亏了姑母福泽庇佑,樱樱才能活至今日。”柳樱樱俯首埋在柳太后怀中,柳太后沉沉地叹了口气,“哎,奈何世事无常,你虽好了,却可怜了我那妱儿,年纪轻轻便就去了……”
提到已故的柳妱,裕国公夫人赵氏不禁伤痛,顷刻间竟已掉出了眼泪。
“哎呦,瞧哀家这糊涂的,又惹得你母亲伤心了,樱樱,快替姑母劝劝你母亲,快别掉泪了,身子本就不好,再这般不知疼惜,可怎么好。”柳太后推了推柳樱樱,柳樱樱抿了抿唇,挨着赵氏坐了过去,“母亲,难过了,姐姐她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母亲这般伤心的。”
柳樱樱好一阵安抚才止了赵氏的眼泪,柳太后的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穆烟,不知在细究些什么,而穆烟此时的心境却繁复不堪。
即便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可面对与柳妱那样相似的柳樱樱,穆烟还是做不到淡定自若。
是的,若仔细论起来,此时在这长寿宫中,对柳妱的死最为耿耿于怀的人,除了柳家的人,还有穆烟。
因为柳妱的死与她有关。
是她前生今生都难以赎尽的罪孽,如同一根芒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头,即便拔去了,也会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
而知道当年那桩往事的人,除了穆烟自己,还有殷玉芙。
此时端坐在一旁吃茶的殷玉芙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穆烟那张变幻莫测的俏脸,暗暗冷笑,这一回,看她要如何面对柳樱樱。
看太后的意思,是打算让柳樱樱长住在这宫中了。
在殷玉芙眼里,从前,穆烟算不得她的什么朋友,可是殷颐喜欢,她也跟着善待她,即便感情淡泊,可也不至于会像如今这般对她存了恨。
怪只怪她试图拆散自己与驸马,一切只源于胭脂。
殷玉芙不相信胭脂的存在同她穆烟毫无关系。
今日长寿宫中之所以算是热闹,因为除了柳家母女外,还有左相夫人薛氏带着她的小女儿任凤儿也在,任凤儿穆烟自是认得的。
祁山一行,对这位左相府上的千金倒是印象颇深,据说她一心只系在云帝殷承禄身上,如何也不肯配作他人妻,连左相任博城也拿她没有办法。
时隔多日,任凤儿的性子看着沉敛了许多,这些日子,她怕是没少给自己下功夫,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够进得这深宫高墙内陪王伴驾。
不,陪王伴驾并非她的目的,这大胤国母的宝座,才是她一心所企盼的吧。
柳太后素来喜爱清静,无端端招来这些个王公贵妇们,贵妇们又各自带了府上出挑的小姐们前来,想必这当中该不是单纯地为太后解闷儿这样简单吧?
想来,殷承禄自己无心选秀,这柳太后如此大费周章劳师动众,其根本原因,怕是为了把这些个女孩儿送进殷承禄枕边去。
真的是为了充实后宫体贴云帝吗?
穆烟不信,她不信柳太后那反复无常喜怒不可预知的性子会突然真心对待殷承禄,从前那种种不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那么,她搞出这许多事情来,到底为了什么呢?
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啊,到底什么样的仇恨会叫这对亲生母子生出这样大的隔阂来呢?
穆烟的目光复又扫过其他几位女孩儿,搁在任凤儿和柳樱樱当中,着实显得有些普通,想来,她们的存在也不过是任柳两位小姐的陪衬罢了。
正在此时,有内侍突然前来通报道:“太后娘娘,庆宜太妃带着小世子到!”
庆宜太妃?
穆烟是知道这样一位太妃的,据说先皇待她极为尊崇,荣宠虽比不得柳妃,可她福分却不浅,又加之无心权谋,早早便自请随了自己儿子衡王去了封地衡州。
然而,衡王自幼便体弱多病,一直以各色汤药吊着这条命,亦被人称之为药罐子王爷,这药罐子王爷在衡州素来相安无事,不奈去年年初,终于熬不住去了,那时正值殷承禄刚刚称帝,朝政动乱,衡王之死便就不痛不痒地被无视了过去。
如今过去一年多,于庆宜太妃而言,那时的丧子之痛也随着平复了不少,幸而衡王还留下了一丝血脉,便就是如今的小世子殷荥。
先年一同伺候先帝的众位姐妹,如今也就剩下自己与庆宜太妃二人了,柳太后心中不甚感慨,岁月中东西啊,带走了太多太多。
老了老了,她们剩下的日子,大概屈指可数,只盼在这最后的日子里,能为儿孙们再多做些事情,好叫他们今后无忧。
内侍听从太后吩咐,引了庆宜太妃以及小世子进得殿内,小世子才满周岁不久,却已不需要人抱着,只紧紧拽着其祖母庆宜太妃的手慢慢挪动着他那小小的步子,穆烟不禁看呆了,那小小的一团,仿佛随时都能滚在地上,虽走得慢,加之庆宜太妃又刻意等着他,直至行至柳太后跟前,那小世子都没坑一声,这样小的奶包,却叫人看着很有男子汉的架势,太后亦赞许有加,“这孩子,生得这样精致伶俐,可不敢小瞧了他,将来大了,定会有一番作为。”
“太后姐姐说笑。”庆宜太妃只欠身行了一礼,“我只盼着我这孙儿平平安安长大,至于有没有什么大作为,也不强求了。”
听了这样没志气的话,太后假装嗔怪道:“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这样与世无争,只求平淡度日,这样庸碌的人素来是柳太后所不屑的,可柳太后却又莫名地羡慕起她来,至少,她这样活着,不会太累。
“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妹妹我,自从麒儿去了后,我更是想得明白了,这世间种种,哪有健康来得实在,名也好利也罢,费尽心机最终没命享受也是徒劳。”庆宜太妃明明比柳太后要虚小上几岁,可样貌看起来,却又似乎还要比柳太后年迈,许是太过思念儿子,才会苍老的这样快吧!
然而,她这般豁达的心境却是难得,穆烟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敬意来。
柳太后也不与庆宜太妃多争辩,二人追求不同,自然也说不到一处去,只看着殷荥那小奶娃,越发喜欢。
“来,到哀家这儿来!”柳太后冲殷荥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