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槐安忽然止住身形,收敛一身黑炎,冷道:“原来师兄这几十年精进不少,一直隐忍不发,果真是佛心难测啊”
周身浴血恍如金佛的槐根站在距离槐安约十丈左右的下垂首,他双掌合十道:“师弟,如今中土已然一统,再无生灵涂炭,你精通禅妙,当知此大势终不可逆,放下执着吧”
槐安闭目沉吟片刻,似真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半晌过后,却摇头一笑,抬手取下了带在头顶的金刚圈。
他这动作看似很随意,但落在槐根眼里却犹为惊人。
金刚圈乃悬空五宝之一,是专用来降魔的无上法器,他当年正是凭此物才将在坂泉大战中率领魔军大开杀戒的槐安慑服,而这法器一旦戴在头上,除非皈依正果,或者身死道消,要不然就算有通天彻地的修为也摘不下来。
“你已修证十地正果?”
槐根瞪大眼眸,并非是他从没见过有人证入可究竟佛法的菩萨境,而是从槐安身上他看不到哪怕一丝佛气。
槐安不置可否一笑:“师兄,你为度我如此用心良苦,不也是我执吗?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修禅不修佛,你却一直认为是我偏执,错走歧路,从未曾勘破我缘何如此?”
槐根沉思片刻,脸色肃然,微微颔首:“愿闻其详”
槐安道:“百闻不如一见,还是让我衍给你看,请首座师兄指点”
说着话,他也双掌合十,谦恭回礼,并轻声喝出一字。
“生!”
随着这个字落地,槐安周身黑炎顷刻间膨胀十数倍,化成一朵巨大的黑色莲苞,一瓣瓣徐徐展开,一层叠一层,不过一个呼吸间,已开出四九之数。
而随着黑莲的绽开,槐安身上黑气也随之一起脱落,当黑莲完全绽开,他的身躯已由虚变实,再获新生,而且无论皮肤还是身上的袈裟都变得洁白如雪,再无一星半点黑气。
槐根眉头紧皱,一时看不懂他所修是何种法门,只感觉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圣洁气息。
夜酩此时瘫坐在地,看到半空中的奇异景象,也感觉槐安整个人的气质变了,如果说刚刚这魔头给人的感觉是凶残暴虐,那眼下就是冷静内敛,就像是一把出鞘的绝世凶兵,隐隐透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锋芒。
“住!”
槐安双手在胸前掐出一个怪印,又喝出一个字,脚下黑莲仿佛瞬间活了起来,随风摇曳生姿,花瓣脉络隐隐变红,条条清晰可见,恍如人身血管,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凄美之感。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周遭天地的一片死寂。
大地田野、山川河流、林木草物,仿佛都瞬间失去了生气,尽皆化为黑白两色。
夜酩艰难咽下一口混杂着血腥味的唾沫,他不知道槐根怎么想的,为何还不动手,只觉得怪僧气机已拔升到了他望尘莫及的境地,若是此时他没受伤,尚有一战之力,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这般变化下去。
槐安见槐根一直沉默不语:“师兄,你的佛心可能勘破此间奥义?”
槐根环顾周遭,缓缓摇头,曾在悬空寺讲经三十载,算年岁已经有逾两甲子岁数的高僧第一次感到有些迷茫,遍寻所学佛门典藏,也找不到可对应之处,此相非显非密,亦非明宗功法,却偏偏让他心生敬畏,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应。
便在那朵黑莲活过来时,他心头佛灯枯缩如豆。
槐安略显遗憾的摇摇头:“师兄,佛本无法可讲,尽信不如不信,看来你已不配再看我第三变!”
话落,一束剑光忽从他左手射出,像一道从云缝中透出的霞光照在槐根心口,瞬间直透而过,带出一条金色血线。
事情发生的太快,也太过匪夷所思。
当槐根反应过来,心口已多出一个血洞,一身气机顿时如江河决堤般溃散,一发而不可收。
但令夜酩感到奇怪的是,槐根受此重创后并没有从空中跌落,而是从胸间那碗口大小的空洞里取出了一盏燃着微光的小油灯。
按理说,借助这方天地之力,夜酩要想看清槐根手里的油灯并不难,但奇怪的是任凭他运足目力都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他忽心有灵犀,尝试闭眼观之,心湖上霎时金光灿灿,转瞬间竟感觉伤势好了几分。
但槐根那边却咳出一口金血,忙用手护住摇晃不定的灯火,竭力将周身残存气机都灌注到油灯里,才勉强令灯火恢复寸余。
夜酩好不尴尬,忙合十祷告。
槐根并没理他,只是眼盯着槐安:“你到底修成了什么?”
槐安无奈道:“师兄,你这人最大优点是固执,缺点却也是固执,这一辈子都在修佛,从未曾想过换条路走,你以为佛看清了这世界的本质,却不知那不过是因为佛去看了,它才在那里,若佛不去看呢?”
槐根完全不顾伤势,略加思索道:“佛与法一体同寂、一体同生”
槐安点点头,笑道:“同寂同生,一体两面,佛说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是缘起性空,其实亦是在说吹万不同,佛道追求至简,返朴归真,我道穷极天数,以无量证果,亦无不可”
“可人力终究有穷时,道道衍化皆无穷无尽,你怎可能算得尽?”
槐根神情迷茫,他终于弄清了槐安的意思,却不能理解他是如何做到的。
槐安平静道:“当一个人杀的人够多,背负的业债够多,活过的次数够多,就有可能,有些事若不亲身尝试,终究难得正法,若别人说做不到,你就觉得做不到,连试都不试,修行又有何意义?”
槐根沉默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惊疑道:“难道这就是神道的力量?!”
槐安不置可否一笑:“师兄,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模样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看它,我已经说的够多了”
言尽于此,两人再无话可说。
槐根脸上泛出一丝苦意,微垂下眼帘,双手结成华台印,托起佛灯,开始口诵涅盘经。
若说在浩如烟海的佛典中《金刚经》所讲“真空”最为透彻,那《涅盘经》所讲“妙有”无疑最为殊胜,当年他正是凭涅盘法补天合道才将槐安困住,而今虽看不透槐安境界,但追根溯源其所修之禅却是发端于前者,他便以不变应万变。
随着阵阵梵音流转,槐根如碎瓷般开裂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唯独心口空洞仍在。
槐安不屑一笑,双手十指铺张,也在胸前结成一印,胸前恍如有一轮骄阳破晓而出。
相比之下,槐根手中的佛光便如米粒。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都难以形容的刹那,却发生了一件同样奇诡的事。
天幕就像是被人用黑布遮了一下,骤然一黑。
有一轮弦月悄然从山坳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