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番外8·2(1 / 1)

仿佛从他的出生之初, 未来就已经奠定了:他将是此世最尊贵, 最伟大之王。

身为太阳神在人间的化身,年纪轻轻就登上法老宝座的王自然会成就一番伟业。

古老的王朝因他而抵达文明的顶峰,他的名讳和威望,就如绵延不息的尼罗河那般流传长远。

后人讨论他:

“拉美西斯二世啊,应该是埃及史上最了不起的法老吧。”

“听说他还活着的时候, 娶了几十个王妃, 生了几十个儿子,还在那个久远的年代, 一直活到了九十多岁——就这一方面, 也是非常了不起了。”

非常了不起。

可以想象,在对神的敬仰深入灵魂的时代, 那个男人自身就等同于“神迹”的展现。即使是现代的世界,也仍有相当大数量的世人对有拉美西斯二世之称的法老深怀尊敬, 也渴望, 能够更深地了解他。

也就是这份随时间流逝越加沉淀的信仰,汇聚起了浩瀚长河, 凝结成了位居英灵殿内的璀璨王座,让死后成为英灵的男人能够安然地端坐。

“法老王”之名,自是由他来担当,毫无疑问。

就连得到这一尊称的法老王本人, 也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的身份。他理所应当是最尊贵之人, 生前, 理所应当享受至高的地位和人类所能享有的一切荣华财宝, 死后,那片土地同样归于他统治。

“为什么要和你这样的凡人签订契约?还需要余来多做解释么。你们所站立的这片土壤就是余的领土,余作为万物的君主,稍稍分点神来排除有可能会让领土破烂的因素——很难理解?”

法老王并不喜欢自己的想法被人违逆,虽然,大多时候,在不被讨厌的前提下认真地跟他说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这一次的质疑,就来自于跟法老王签订了主从契约的人类御主藤丸立香。

人类识趣地认清了自己只是下臣的身份,但是,却还是按捺不住地要在法老王的耳边多话,问他——怎么会屈尊到迦勒底来。

按理来说,是不可能的。

法老王从不接受这种契约的召唤。

曾经有过魔术师找到与拉美西斯二世有关的圣遗物尝试召唤英灵的先例,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英灵王座上的法老王压根就不搭理他们。

也因此,在得到这个隐秘的传闻后,人类御主才会心怀疑惑,并忍不住将这个疑惑表露了出来。

法老王给出的回复,就是刚才上面的那段话。

很是有理有据,也非常有他奥兹曼迪亚斯的作风——大抵就是自说自话系默认世界就是自己的后花园的王们的共同特点了。

“但是……”

“唔?臣子,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那一刻,只是稍稍流露出了一点迟疑的人类御主完全没想到,法老王竟然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他张了张口,有点想说又不敢说的欲言又止的意味。

“少在这里遮遮掩掩的!唔,看在你挺有自知之明的份上,余就特许你再多问一个问题吧。就只剩最后一次机会,可不要说一些会让余动怒的话哦。”

“谢谢谢谢,不过我……”

话虽这么说,人类御主其实也还在犹豫。

他有些拿捏不住,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究竟会不会惹得法老王生气。

很有可能……会吧,因为确实是涉及到了某些可能藏得很深的隐私。故此,藤丸立香在犹豫的过程中临时改了主意,换成了比较委婉的言辞。小心翼翼地——一边说着,一边偷瞄。

“那个,法老王。在第六特异点的时候,你好像也是回应了别人的召唤才会出现,而且还抢了圣杯……”

虽然——虽然啊,很有可能是巧合,法老王抢了圣杯之后,也没有用圣杯做什么事情。

但事实却是就是这样。

先前法老王丢过来的那个理由,似乎太过敷衍,存在着细想就能发现的漏洞。

在好歹还挂着“维护人理”这个伟光正名头的藤丸立香召唤英灵之前,不可能回应他人召唤的法老王就已经现界过一次了。

他夺走圣杯。

他把自己所统治的埃及国土整个搬到了特异点,也变相地把自己困在了神殿里。一直等到前来回收圣杯的藤丸立香等人出现,他又莫名其妙地把圣杯丢给了他们,像是毫无留恋的样子。

悄悄转移视线,人类御主偷瞄到了此时此刻法老王的脸色。

啊,他竟然面无表情。

这就像是另一件,很难想象会发生的事情了。

法老王喜欢大笑,笑声通畅,不管用意是最简单的欢喜还是干脆利落的嘲讽,他很少露出这般近乎能用冷漠来形容的神情。

以前见过吗?不对……见过,应当是见过的。

就是在特异点,第二次见到法老王,奥兹曼迪亚斯的那一回。

穿过沙漠的阻拦,迦勒底一行人闯入屹立在沙漠后的宏伟大神殿。按照第一次走过的路线找到了地方,通向正殿的石门就在眼前缓缓敞口,从缝隙中投来的光柱也在逐渐扩大。

那时的人类御主是什么心情,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需要阐释的是,那一刻,当大门彻底地敞开,让内殿中的如黄金般熠熠生辉的布景在同一时间映入眼中。

可是,最先看清的,却还是一直延伸向上的长梯的顶端。

有一个男人正高坐在王座之上。

到目前为止,还是处于预料之中的情景。可与所谓的预料不同的是,那位王并没有在高处冷眼俯视向他们。

单手托着头,他闭合的眼帘将阳光永不熄灭的金眸遮掩,也掩去了那夺目的光辉。

王似乎在王座间小憩,无声的安宁悄然降临在他身边,更有无形的轻柔光线将他包围。

那安宁和柔和——很不幸地,都只存在于藤丸立香等人闯入之前。

神殿内的喧哗理应早已传入法老王的耳中,但他直到大门敞开的最后一刻,才宛若刚从梦乡中苏醒一般,缓缓地将眼睑抬起。

瞬间之内,望见法老王的身影,投入擅闯者心中的感触究竟是什么呢?

——是冰冷。

抬眼俯视过来之时,男人就如雕塑般五官深邃的面庞上,仿佛显现出太阳所无法照耀的阴翳。

他看见了藤丸立香等人,却又像是根本就没看到,一丝一毫的外人的影子,都无法在他的金眸中留下任何痕迹。

他好像很失望。

这个感觉只能算是人类御主个人的直觉,找不出可以用来证明的依据,宛如涟漪泛起,极其轻微地在心里扩散。

可他为什么要失望?因为藤丸立香他们打败了神殿的护卫,擅自闯了进来吗?还是因为,自己难能可贵的一次小憩就这样被突兀地打断了?

大概……这几种猜测,都不是。

莫名而来的“直觉”在确定这个问题时,再度莫名地更清晰明确了几分。这也就是让事后,再在迦勒底见到法老王的藤丸立香决定小小地询问一下的真正原因。

他好像在失望,因为门打开的时候,出现在门后的,并不是他耐心地,静静地坐在这里如此之久,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哦,不止是冰冷,不止是失望,还有一点情绪差点被遗忘了。

——那里也还有,不知来源,却总觉得确实缠绕着那个男人的孤寂。

……

将时间转回来。

就回到人类御主得到法老王的恩准,将最后一个疑惑委婉地点明出来的现在。

“……”

法老王倒是不出所料地沉默了。

人类御主从男人的脸上看到了过去也曾看过的冷漠,但不知为何,他也能察觉到男人的愤怒开始滋生,却仍有一种“法老王不会对他发火”的直觉。

他的直觉向来都很准,这是已经通过无数次试验判定了的事情。

法老王面上的冰冷,心中的怒火,两者都确实存在,但却并非是冲着藤丸立香去的。

男人没有那么关注他,因为,思绪早已因他的这番话,不由自主地沉入自己都难以言明的晦涩情绪……还有那更是说不出道不明的迷茫里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余也很想知道。”

不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心头品到了晦涩”而迷茫,而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解清这迷茫”而迷茫。

“啊,是了,余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余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模样,余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在余的记忆里没有一丝半点他的存在痕迹的情况下,还让余如此牵肠挂肚,难以安眠——”

不知道。

根本就找不到头绪!

说来定然会有损王的尊严,但却无法反驳,“迦勒底”这三个字,成为了法老王唯一能抓住的名为线索的关键。

多少次午夜梦回……从生前,王还在世的时候就开始了。

最开始做梦的时候,他大约只有十几岁。起初还以为是年轻气盛时的冲动懵懂,毕竟每当那个梦浮现,就会感到血液在血管中沸腾,就差热至灼烧,蒸腾的地步。

可到了后面,时间长了之后,就不这么认为了。因为同样的情景,每一天都会锲而不舍地入他的梦,像是孜孜不倦地要让他铭记,绝对不能把这些零碎的画面忘掉。

在切身经历过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记性那么好,又那么差。竟能将模糊不清的残缺画面记得那么清,也能在许多时候不经意地就忘记。

他不喜欢自己的想法被违逆。就算试图违逆的是自己的“感情”,也不愿意轻易就顺应了它。

所以,年轻的,十几岁还未登基的王子一开始就倔强得不行。他觉得梦就只是梦而已,弄出那么多不真实的东西只会让他恼怒不已,即使在心间堆积得几乎喷涌的陌生感情再真实不过,他也不相信。

“少开玩笑了。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凭什么要我相信。”

而年轻人和年长者的想法,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随着岁月的增长,那梦还在延续,他就在这一过程中,似是非常突然地改变了主意。

他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大费周章地搜寻一个人。

给不出具有辨识度的特征,连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大概多大年龄,全都描绘不出来。

这个时间,他大概二十几岁。

啊,二十五岁,就差一点到二十六岁。

没错,这时的他,已经是掌握最高权势的法老了,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想做什么任性的事情,就算不给出理由,也能够得到满足。

如果非要说的话,理由便是:持续了十年的那陌生的情感,终于转换为不安。

他越发地不安了起来,就连在梦中都会时不时地惊醒。

梦的内容终于可以形容出来了。也就只是那已然熟稔于心的几个片段。

在第一个片段里,有月光的夜空下,他翻过了高高的外墙,手里捏着的,大抵是什么花。他又将这看不清颜色和品种的花送到了什么人的面前,梦里的那个他的心情也感染到了现实的他。

雀跃,欢喜,还带有难以理解的痴迷。

第二个片段,背景似乎是在某座宫殿之内。他和什么人——可以确定的是,和之前的是同一个人——紧紧地靠坐在王座中。

那人依偎着他,靠着他的头,就像是无声的亲密私语。

他可以看到那人的头发。

蓝色的长发。

再之后的……还梦到了一些。但是在这里,似乎暂时没有再详说的必要。

只需要知道,在不断重复循环的这些梦的影响下,由少年长成为青年的这个尊贵的男人,再也无法坚持“梦只是梦”的观点。

之前的十年能那般坦然,或许便是因为还是少年的他潜意识里认定了,出现在梦里的那个人一定会来到他的身边,安心地等待就可以了。

可是、可是、可是——

二十五岁到二十六岁之间的这个交界,似乎就是让他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的根本原因。这个时间点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危机。

“不能够超过。”

有一个声音这么警告他。

但又不能不超过。法老或许能让尼罗河的水倒转方向流淌,却不能让时间倒转回来,永远也无法超过那个界限。

“一旦过了这个时间,那个人就真的不会来了。”

不仅拥有最高的权势、还拥有了无数妻妾子女的法老这么想着,并且发现了,自己竟然在悔恨。

他还发现,因那刻在骨子里的骄傲而不愿屈从的做法,真的是错误的。

实际上,他的心早已经屈服,只因那午夜梦回间一下子浮现的爱意,本身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中。

可是……“任性”了这么一回,果然没有得到结果,根本就找不到他想要找的人。

他不甘心。

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属于他,无论是钱财还是美人,都能归他所有,他本应无所不能,所有心愿都能满足。

那么,他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就是得不到?

他为什么不能满足?

怀着彻底更改了的信念,法老不承认那只是梦境,绝对不会承认。他更不能忘了这些梦,不能忘记,一定不能。

由此就可以看出来了,法老真的是一个相当固执的男人啊。

他作出的决定不是轻易就能动摇的,定然会坚持地贯彻到底,也不管前路会遇到怎样的阻挠。只有一次决定让他后悔过,没有别的,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一次。

他还在等。

在二十五岁之后的漫长岁月,一直都在等。

只不过,人的记性就有这么差。在法老开始年迈的时候,他就有些记不住梦中的画面了,这是又一次不安的来源。

其实在人生的后半阶段,他的梦境偶尔还会出现变化,时间越来越长,让他几乎真的要把梦与现实混淆。

是另外的“梦”。

那个梦里,主角也是他。但,梦里的这个他更加幸福,他遇见了那个追寻不到、存在却又仿佛不存在的人。虽然后来因为意外又失去了那个人,但是,他带着记忆,他从不觉得之前的经历是梦,就这样坚定地走到最后,死去之后——他们还能再相遇。

区别就在于,一个还有记忆,一个却连记忆都丢掉了,做出的选择,自然也跟现在的这个他不同。

他没能坚定,只是在半途醒悟。

再过了几年,亦或是一个又一个十年……

“不能忘记。”

在死前,他还能记得一点。

“如果我能得到他。”

“如果让年轻的我再做一次选择。”

“这么多的妻子,我都不要。我只要他就够了。”

是啊。

只要他一个就足够了。

*****

“——如果,这就是你的心愿的话。”

因为一个遗落到这个时代的圣杯的出现,只存在于“如果”中的幻想,扭曲地成真了。

*****

刚通过灵子转移来到特异点,艾尔利就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重大——没错,非常重大的错误。

“糟糕,太心急结果忘记我已经是人类了,为什么没有让玛修陪我一起来呢……”

“啊。糟糕。”

摆在面前的,有两个困境。

首先,第一个。

事先设置的灵子转移地点应该是埃及的王宫,但最终落地之时,似乎很遗憾地出现了偏移,导致艾尔利一落地,就发现自己降落在了某个村庄里,天知道跟真正的目的地差了多远。

然后,第二个,也是最严肃的……

他原是想着一过来就能见到奥兹曼迪亚斯,就没让玛修陪他一起过来。

结果,手无缚鸡之力,样貌却极为出众的前英灵现人类,在出现在本地人面前的第二时间,就被敲晕绑住带走了。

之所以是“第二时间”,第一时间,首先让冷不防见到这么一个突兀的外来人的村人们呆若木鸡。等艾尔利主动向他们搭话,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的时候,这些人如梦初醒,却一点也不友善地一拥而上。

艾尔利:“……”

糟……糟糕。

很艰难地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被绑住了,双手则是被缚在了身后,完全是不能挣脱逃跑的架势。

身处之地……不清楚,因为眼睛也被布遮住了。就只是还能开口说话,耳朵也能听见。

虽情形不对,艾尔利心里却不是很慌乱,迦勒底那边还要观察他的动态呢。果不其然,在他醒来之后,玛修的声音就传来了。

“Caster先生,你醒来了吗?”

“是的。玛修,我现在在哪里啊?没有离目的地越来越远吧。”

“这个……请放心,不仅没有越离越远,实际上还变得更近了……”

“咦?”

紧接着玛修的话开口的声音,属于藤丸立香:“咳咳咳,之前忘记跟你补充说明了。其实我们一点也不担心你的安全,因为——”

“这里的法老王他,早就告知了国民,只要看到蓝色头发、长相出众的青年人,就必须在第一时间将他送入王宫……所以,你懂了吧,艾尔利?”

艾尔利:“……”

不。

也太放心了吧。

——这个触感……不对,我是被捆起来放在床上了吗?!

面朝下,脸压着非常柔软的东西,他嗅到了有些刺鼻的香味,莫名怀疑,是不是把他打包送到这里来的人们,还很不客气地把他往香料堆里泡了泡。

不对不对,有种不妙的预感……也就是危机感。

艾尔利莫名感到了不自在。

“好吧,你们在就行了。不说这些了,先想办法帮我把这些绳子解开……”

“唔,要解开吗?”

“……”

突然沉默的原因是,有一道既不属于玛修、也不属于藤丸立香的嗓音,很是轻松地插了进来。

是一个少年。

还有一只手落在了艾尔利的背上,先是用手指,若有若无地描摹着受到姿势的束缚而被迫弯起的曲线,直至最后,才一点点上移,撩起了他的一缕发丝。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解开啊。”

“……”

“觉得不舒服么?”

“……嗯。”

“唉,真是没办法。”少年说。

“那这样吧。我帮你解开,但是,你是不是应该——”

“做点什么能让我高兴的事呢?我的……不。”

嗓音似是故意压低了些,却夹带着不加以掩饰的笑意,当然,也还有什么隐藏的情绪,在蠢蠢欲动。

“余的王妃啊,赶紧做点什么,来取悦余。”

“不然——”

不在预期之中的危机感,顿时间超越了喜悦。

糟……糟糕。

真的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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