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的巫术是精神力量,而巫师中唯一一类可以超越精神层面,跨越现实的人,那就是灵慧巫师,他们能将心中所想的景象化为真正的现实,他们若心中想着下雨,那么天便会下雨,他们若心中想着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那么眼前即使是山岭也会变成草原。
史书中曾经记载这样一件战事,千年前,大陆还处于氏族征战,东方华族领十万大军征伐北方,时值寒冬腊月,北方千里冰封,崇山峻岭皆是苍茫一片,虽然华族兵强马壮,但是大雪封山,纵有千军万马也无法展开,而且寒冷的气候也令华族人苦不堪言。就在战事陷入困境之时,华族军队中有一位随军的灵慧巫师,他令人在军中修建了一百丈高的祭台,登台祈祷,祈愿寒冬消退,春日降临,山峦化为平地。灵慧巫师的祈愿在第二天竟然真的变为了现实,千里冰封的皑皑白雪,化为流水,瞬间淹没了敌人的军营,崇山峻岭变为平原之地,华族的战马在平原上驰骋征战,仅仅三天,就征服了北方。
兵者,须要天时,地利,人和,而得灵慧巫师一人,那便三者已得其二。
杨名望着宛如奇迹般地大雨,欣喜过望,“果然,灵慧巫师是最厉害的。这下我可不怕安世策了。”
安世策是预思巫师,但他的预测能力也是基于现实,比如说,预思巫师可以通过占卜预测明天午后会下雨,那是因为明天本来就是要下雨,但是灵慧巫师,即使明天不会下雨,他也可以让明天下雨。灵慧巫师完全不受现实的束缚,这就是他们的根本区别。
“对了,既然灵慧巫师可以将心中所想化为现实,那么只要你想着吴剑不死,是不是大叔就不会死呢?”杨名突然想到灵慧巫师的巫术是不是可以解吴剑所种的血生兰。
祖泽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心中所想能否化为现实,关键是所想之事的难易程度与我的精神力量,如果事情的难度超过了我精神力量,我便没办法把它化为现实。我现在的力量仅仅只是恢复了一点而已,只是祈愿下雨,就已经耗费了我全部精神力量了。”
闻言,杨名更加着急的追问道:“那怎样才能让你快速恢复力量呢?”
“我现在是寄宿在少主您的龙源脉内,我的精神力量便来源于您的龙源脉,所以,我的精神力量是与少主您的武耀力量对等的。简单地说,少主愈强,我便强,”祖泽解释道。
听完了祖泽的解释,杨名不再追问了,他默默的攥紧了拳头,“原来,还是我不够强啊。”
雨水肆意的打湿了少年的衣衫,但这大雨却让杨名心中的火燃烧的更旺。
不久之后,神农台的火被大雨浇灭了,随后雨势转小,这场雨来的突然,去的更加匆匆,仿佛就是为了这场大火而来的。
城里所有人都在惊讶今夜的奇迹,突如其来的火,莫名其妙的雨,但谁也不知道,这背后其实是两方力量的角逐。
“杨名师弟也被吵醒了嘛?”苏步盈迈着轻步从后面走到杨名的身前,道:“真没想到神农台今夜竟发生大火,一定是下人们大意,让风吹掉了灯笼,才引起了大火。”
苏步盈简单的说道,但她心底十分清楚,那灯笼是她派人挑落的,安世策的第一个锦囊的计谋就是火烧神农台,拖延品药大会召开的时间,目的自然就是拖死吴剑跟阙清。
只是没想到火烧到一半,竟然下起了大雨,这场雨真是太奇怪了,苏步盈心中暗暗不解。
杨名自然也猜到了这场火肯定与安世策有关,但他没有说破,因为他没有任何的证据,而且现在还不能跟苏步盈撕破脸皮。
他望着苏步盈,然后行礼致意,镇定的说道:“大叔让我出来看看,这火烧的可真突然啊,偏偏在品药大会举办的前一晚,不过幸好有这场大雨,我想神农台应该没有被彻底的烧毁吧。”
苏步盈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杨名应该也猜到了这场大火与自己有关,但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少年还能如此冷静,这种表现着实让人有些无措,甚至令人不安,这小子不简单啊。
“所幸神农台尚且完存,只不过台上的搭建设施都被烧毁了,恐怕需要些时日才能修缮好,看来,这明日的品药大会不得不延期了。”苏步盈遗憾的说道,旁人听了还真以为品药大会的延期真的是她不得已而为之。
杨名看着她,没有说话,即使大火被扑灭了,可是品药大会的延期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了,安世策这招真是太绝了。
苏步盈看着少年冷静的神情又说道:“不用担心,你们就安心的在依山听风休息,等品药大会再召开的时候,我会通知你们的。”
杨名望着苏步盈精致的脸庞,这张脸漂亮的让人沉醉,就像美酒,虽然香甜,但喝多了,也会醉的,但杨名没有躲避苏步盈的目光,即使她的眼睛令人着迷,甚至有些恍惚。少年视她的目光,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有劳师姐了,师姐所做的一切,师弟定当铭记在心,不敢相忘,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师姐的这份恩情。”少年漆黑的眼睛仿佛燃烧着火焰,那张清秀的稚嫩的小脸,此刻却是认真的有些可怕。,
苏步盈微微一怔,她自然听明白了杨名话中的意思,少年并非是感谢,而是在警告,今天的事,他记下来,等日后定要找自己算账。
苏步盈很快恢复了神色,然后淡然地笑道:“客气了,师弟。”
这番对话,任何人听了都是师姐弟间客气的言语,但真正听懂其中奥秘的人,只有杨名与苏步盈。
“大叔还在等我的消息,师弟先告辞了。”杨名拱手致意,正当他转身离去时,苏步盈突然叫住了他,说道:
“师弟,你们走了一天的山路,肯定都累了,回去就好好休息吧,不要再守着窗边了。”
杨名回过身望着苏步盈,今夜他确实是一整晚都守在窗边,现在少年确认了,从他们走进巫咸城的那一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苏步盈的监视下,自己无论做什么,都逃不过她的手掌心,这就是苏步盈这句话的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少年忽然开口说道:“师姐,品药大会再召开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因为我们一定会出席大会的。”
苏步盈微怔,然后笑了,她从不讨厌好强的人,甚至开始喜欢上了少年这不服输的个性。望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身影,她越来越觉得此次品药大会一定很有意思。
“有人争,才有意思啊。”
离开神农台,杨名便赶回了依山听风,祖泽因为施展巫术,祈愿大雨,消耗太多精神力量,此刻已经在杨名龙源脉内睡下了。
杨名将神农台被烧,品药大会延期的事情告诉了吴剑,但其中他隐瞒了祖泽求雨的真相。
“可恶,他们这么做分明是想要逼死我们啊。”林栋听完,义愤填膺的拍着桌子说道,那方桌差点就被他的掌力拍裂。
阙清瘫坐在位子上,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品药大会延期了,这可怎么办,大叔可等不了那么久啊。”歆儿不安的问道,她担忧的向吴剑望去,吴剑再也忍不住钻心的疼痛,猛地吐了一口血,然后倒在了床头。
“大叔。”众人连忙上前。
吴剑靠在床头,嘴角源源不断地涌出赤红的鲜血,他的身体也因为疼痛,剧烈的抽搐着,难以想象,他之前一直这么忍耐下来,但现在他再也忍不住了。
“杀了我吧。”
吴剑面孔扭曲的有些恐怖,少年们被吓坏了,他们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凄惨的声音。
这时,阙清走了过来,他目光沉稳,似乎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木制盒子,里面放着两颗淡绿色药丸,药丸形如杏仁,中心有一点红斑。
“来,服下这颗药,就没事了。”说罢,阙清就将一颗药丸送进了吴剑的嘴中。
“阙清先生,这药是……”杨名问道,阙清先生不是说血生兰无药可解的嘛,那么这药是……
“这就是再人间。”阙清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骄傲。
“再人间,这不是您用来参加大会的丹药嘛?”
“放心,再人间还有最后一颗。”阙清说道。
杨名明白了,吴剑刚刚服用的再人间本来应该是阙清的,但现在阙清却把延续自己生命的机会让给了吴剑。接下来,阙清只有面对死亡了。
服用下再人间后,吴剑的神情渐渐平复了下来,心脏也不再疼了,吴剑摸了下自己的胸口,竟然发现心脏已停止了跳动,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了。吴剑产生这样一种错觉,自己虽然能操纵这副躯体,但是对这副躯体全然没有任何感觉,仿佛是自己的灵魂上了别人的躯体。
瞧着吴剑惊讶的模样,阙清说道:“我第一次服用再人间也跟你一样,仿佛身体不再是自己的了。服用再人间后,身体会处于一种停滞的状态,心脏不再跳动,血液也不再流动,就连呼吸也停止了,在接下来的七天内,你将不会有任何感觉,即使不吃不喝,你也能活下去。”
亲自服用后,吴剑才真正领会到再人间的神奇,不禁叹道:“阙清先生,这真是奇药啊。”
阙清满意的笑了笑,有这句赞美已经足够了,他将盛着最后一颗再人间的木盒递到了吴剑手中,说道:“这是最后一颗再人间,就交给您了。您是我们的希望,您活着要比我更有作用,拜托您务必将此药带到品药大会。”
吴剑接过木盒,他凝视着阙清的眼睛,然后站了起来,与阙清平视而立,吴剑举起右手,说道:“我以我的性命向您发誓,我一定将再人间带到品药大会。”
杨名,歆儿还有林栋同样站在吴剑身后,举手立誓,道:“我们也向您发誓,无论生死,一定不负所托。”
光耀大陆的国士是十分看重誓言的,立下的誓言,一定要做到,即使付出性命也无怨无悔。修武学院专门设有有一门修身课,是培养国士的荣誉,第一讲是忠,忠于国家,国士者,国为先;第二讲便是信,言出必行,人无信则不立。
国士者,忠在先,信为本。忠与信,这便就是国士的荣誉。荣誉对于国士而言,更胜于生死。
杨名等人向阙清立下了誓言,那么即便是拼上性命,他们也要将再人间带到品药大会上。
阙清点了点头,他逐一望过杨名他们,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停留了片刻,想要深深的记住他们,然后重重的说道:“谢谢你们。”
此时,窗外的夜色渐渐被霞光洗去,天就要亮了。
这一夜过后,阙清服用再人间的七日期限也要到了,生命终将迎来了它的尽头。
阙清打开包袱,里面放的竟是一件上等的丝绸新衣。阙清自知时日不多了,在出发前,他把自己最后一点积蓄全花了,订做了这件新衣。他原本想等参加品药大会的时候穿上这件新衣,毕竟他是阙家的子孙,可不能丢了家族的脸面。
他先洗了一把脸,然后将新衣披上,然后走到铜镜前,整个动作十分从容,就像是一位贵公子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歆儿郡主,可否劳烦您替我梳洗一下头发,我是阙家的子孙,我不想这般仪容不整的死去。”
阙清对着铜镜向身后的歆儿恳求道。
“好的。”歆儿点头道,她曾经给父王梳过头,自然不陌生。少女知道,阙清生来是贵族,虽然家境败落,但他仍想在死之前保持着贵族的尊严,这是他最后的骄傲了。
歆儿拿着木梳,沿着发隙小心的梳着,梳着梳着,她就忍不住要流泪了。
阙清却很淡然,反倒安慰说:“郡主不必伤心,人都会死的,我想在临死前记住最美好的一切,我很高兴能在死之前认识你们。”
众人没有说话,他们静静的看着阙清,就像亲眼目睹一场神圣的仪式,杨名没有哭泣,他知道阙清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这时候的眼泪是对他直面死亡的亵渎。
歆儿梳好了头发,她梳的很得体,甚至比为她父王梳的都好。阙清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衣着华丽,面容整齐,这一刻,仿佛他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贵为阙家少爷的时候。
“谢谢。”
阙清望着镜中的自己,还有身后的歆儿,吴剑,杨名,林栋,说道:“我这四十年来,前半生醉生梦死,只知吃喝玩乐,一事无成,后二十年来,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炼制再人间。父亲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重振家族,再人间一定能向世人证明,我阙家才是姜国第一炼药大家,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天的来临。”
窗外的天空渐渐明亮了起来,一缕阳光照射了进来,落在了阙清的脸上。
这一刻,阙清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他望着窗外的初日,是那么的灿烂赤红的朝阳在远方的天空涂抹了一层闪耀的红晕,阳光透过树叶照耀着院子里的鲜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树梢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
“父亲,孩儿来见你了。”
七日期限已到,被刀刺中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但却是最后一下颤动了,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胸口涌出,染红了阙清胸前的衣襟。
阙清微笑着,倒下了。
他在临死的那刻一定是看到了世间美好的事物,才能笑着离去。<>